红鼻子麋鹿
艾恩葛朗特第四十六层
2023年十二月
1
「绝命重击」的血色闪光贯穿了黑暗,并同时将两只大型昆虫怪物的生命值降为零。
一边用眼角余光确认多边型的碎片四散,并在硬直时间解除的同时收回剑,转身弹开往背后逼近的尖锐大颚攻击。接着,我再次发出相同技能,将发出哪哪唧哪这种刺耳叫声,身体往后仰的巨大蚂蚁解决。
这个单发重攻击技在约三天前,单手直剑技能的熟练度到达950时,出现在剑技列表中,连我自己都很惊讶用起来是如此方便。虽然放出技能后的硬直时 间稍长,但比刀身大一倍以上的攻击范围,以及匹敌双手用重枪的威力却足以彻底弥补缺点。当然,如果是在与人对战时使用,应该立刻就会被读出时间空档。但若 与只依照单纯AI动作的怪物对战则无妨。毫不客气地连发,以大红色的效果光将冲上前来的敌群全都击飞。
——话说回来,我自觉在微弱的火把光线下,持续战斗约一小时后,集中力果然还是会用尽。从稍早之前开始,即使只是面对以大颚啃咬,然后喷出酸性黏 液这种单纯的攻击模式,都无法立刻做出反应。这群大蚂蚁数量虽多,但绝不是小兵。栖息地在只距离现在最前线第四十九层三层的下方,是非常强力的怪物。虽然 以等级来说,是在安全范围内,但如果遭到多数围攻,HP条应该很快就会降到黄色区域。
会冒着这样的危险只身跑来已攻略完毕的楼层战斗,理由只有一个。这里是现在所知的练功区中,最能有效率地赚取经验值的最受欢迎地点。这些从周围的 山崖上开着数个洞的巢穴,接二连三涌出的巨大蚂蚁拥有高攻击力,但生命值、防御力却很低,只要能持续避开攻击,就能在短时间内打倒大量的怪物。但就如同刚 才所说的,一旦遭到围攻,就有可能连稳住阵脚的机会都没有,而直接被连段至死,因此不能算是适合独行玩家的练功区。也因为这里是很受欢迎的地点,所以有一 个队伍每次只能使用一个小时的协议。而在等待的队伍中,只有我是独自一人。现在也一样,熟面孔的公会成员们正在山谷的入口等待我练完。但并排的他们脸上, 应该都露出了像用印章盖出来的厌烦表情。不对,如果只是让他们不耐烦倒还好,但团队意识强烈的大公会成员们,似乎都以「最强笨蛋」、「离群封弊者」取笑我 ——不过,当然我并不知道这件事。
看到显示在视野左端的定时器转到五十七分后,我决定在解决下一波怪物的时间点撤退,为了挤出最后的集中力而大大地吸了口气憋住。
先对从左右同时接近的两只蚂蚁中右边的那只,投出匕首牵制牠的动作,接着以间距较短的三连击技「锐爪」解决左边的家伙。在转过身的同时,用「绝命 重击」往大大张开的大颚中央砍了下去。在硬直时间当中,我用左臂的手套挥落从稍远处发射过来的绿色酸液。对随着效果音稍微减少的HP条咋舌,同时踢向地面 跳起,从空中往蚂蚁最柔软的腹部砍下,给予致命一击。接着用完全习得中最强的六连击技,各三刀解决对面的最后两只后,在下一波怪物涌出前猛然跑了起来。
在五秒之内跑完全长三十公尺左右的蚂蚁谷,直到从狭窄出口连滚带爬地逃出之后,我才首次吐了口气。一边剧烈喘息渴求新鲜空气,一边思考着这痛苦究 竟只存在于意识中,还是现实的肉体也一起停止了呼吸呢?还没想出答案,就先感到胃部一阵痉挛,忍耐不住的我数度作呕之后,像块破布般扑倒在严冬结冰的路 面。
倒地的我耳边,传来往这里靠近的复数脚步声。虽然是认识的人,但我现在实在懒得打招呼。有气无力地挥了挥右手要他们快走之后,就听见粗犷的声音随着大大的叹气声传了过来:
「我的等级已经跟你们拉开,所以今天就不下场了。听好啦,不要让圆阵崩溃,随时注意掩护身边的人。碰到危险千万别客气,给我大声呼救。还有,女王出现就立刻逃跑啊。」
会长老练地下了指示,六、七人「是!」「喔!」地回话之后,踏得杂草沙沙作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我反复着深呼吸,好不容易调整好气息,同时用右手撑起上半身,虚弱地往一旁的树干靠了过去。
「接着!」
满怀感激地接住飞过来的小瓶回复药水,用大拇指弹开瓶盖后,贪婪地喝了起来。虽然味道是带着苦味的柠檬汁,我却觉得非常好喝。将空掉的瓶子往地面一放,看着它发出小小的光芒消失后,我才抬起头来。
在这死亡游戏SAO开始时认识的公会「风林火山」会长克莱因,依然绑着印有低俗图案的头巾,扬起在那之下被杂乱胡须包围的嘴角说道:
「桐人,不管怎么说,这样也未免太乱来了。你今天是几点来这里的?」
「呃……晚上八点左右吧。」
我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后,克莱因就夸张地摆出不满的表情。
「喂喂,现在是凌晨两点,你已经关在这里六个小时了耶。这么危险的练功区,要是气力用尽可是会瞬间死亡的。」
「没事啦,等待的时候可以休息一、两个小时。」
「没人来的话你打算一直打下去吧!」
「我就是想这样才特地挑这个时间来。要是白天来可要等上五、六个小时耶。」
克莱因混着咋舌声丢下「你这笨蛋」这句话,解下腰间的稀有武器日本刀,重重坐到我的面前。
「……嗯,关于你有多强,我从SAO开始的第一天起就清楚得不得了……现在等级到哪里了?」
包含等级在内的能力数值情报是玩家的生命线,不轻易询问、提起,是这个SAO不成文的规定。不过事到如今并不需要隐瞒克莱因。我缩着肩膀,老实回答:
「今天提升到69了。」
随意摸着下巴的手停了下来,克莱因那双被头巾遮住一半的眼睛瞪得老大。
「……喂,真的假的?你什么时候已经比我高10级以上啦——不过,这么一来我就更不懂了。最近你等级上升的速度实在太不寻常了,肯定是连白天都把 自己关在人烟稀少的练功区吧?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我可不想听你说什么……为了完全攻略游戏啊。就算你自己变得再强,攻略头目的进度还是由KOB这种强大 的公会来下决定啊。」
「别管我啦,身为一个练功狂,光是赚取经验值都觉得很爽快。」
对于我露出自虐笑容吐出来的话语,克莱因摆出认真的表情反驳:
「别开玩笑了……连我都知道,持续狩猎到变得如此憔悴有多辛苦。独行太耗费精神气力了……就算等级接近70,单枪匹马在这个练功区也绝不安全。你要冒险也要有个限度啊,像这样一直在随时可能会死的地方提升等级,有什么意义啊?」
风林火山是以克莱因在SAO之前认识的朋友为中心结集而成的公会。每位成员都是讨厌过度干涉的无赖,就连身为会长的克莱因也不例外。
这家伙虽然人很好,但这样的男人特别为我这个离群封弊者设想到这种程度,恐怕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而我也对那个原因有相当程度的底。抱着帮不擅言词应对的克莱因一把的心情,我面露苦笑开口。
「没关系啦,不需要假装担心了。你想知道我是不是以特殊Mob为目标对吧?」
特殊Mob,是设定为任务攻略关键的怪物。大部分都是以每几天或几小时一次的频率出现,但其中也有攻略机会只有一次,算是非常接近头目怪物的存在。当然强度也不是开玩笑的。因此通常需要组成如同攻略头目的大型队伍。
克莱因老实地露出僵硬的表情,转过头去搓着下巴。
「……我才没有特别想知道呢……」
「不用再隐瞒了。你买下了我从阿尔哥那里买了有关圣诞头目资料的情报……这个情报我也买啰。」
「什么!」
克莱因再次瞪大了眼睛,接着用力咋舌。
「阿尔哥那家伙……老鼠这称号真不是浪得虚名。」
「那家伙只要是能卖的情报,连自己的能力数值都会卖——总之,我们都知道彼此的目标是圣诞头目,而且也已经买下所有现阶段能从NPC得到的情报了。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会这样无谋地赚取经验值,以及不管是什么忠告我都不会停止的理由了吧。」
「啊啊……抱歉啦,你也改用劝诱的说法嘛。」
克莱因原本放在下巴上的手抓了抓头,继续说道:
「到二十四日晚上剩不到五天……不管是哪个公会都一样,想在头目出现前或多或少增加一点战力。但在这种冷到不行的半夜,把自己关在练功区的笨蛋还 是很少。不过呢……我们的公会成员好歹也接近十个人了,就算以头目为目标也有充分的胜算。你应该知道,既然是『每年一度』的强力特殊Mob,那可不是能单 独狩猎的东西啊。」
「…………」
无法反驳的我,低头看着淡褐色的枯野草。
SAO开始后一年。在第二次的圣诞节之前,整个艾恩葛朗特开始流传一个传闻。大约一个月前,各层的NPC全都开始说着相同的任务情报。
据说在桂花之月——也就是十二月的二十四日晚上十二点整,传说中的怪物「判教徒尼可拉司」将出现在某个森林中的巨枞木下。打倒牠就能获得怪物背上大袋子中满载的财宝——
就连从来只对攻破迷宫区有兴趣的攻略组强力公会,这次也展现了极大的兴趣。因为财宝不论是巨额的珂尔也好,稀有武器也好,都能大大成为攻略楼层头目的助力。若说这是到目前为止只从玩家手中夺取东西的SAO系统,好心给的圣诞礼物,怎么能不去领取呢?
但是身为独行玩家的我,一开始也对这个传闻毫无兴趣。不用克莱因说,我也觉得这不是能单独狩猎的对手。而且独自攻略至今所赚取的金钱,只要我想,就连房子也买得起。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因为打大家都想攻略的特殊Mob而出名,引来无谓的瞩目。
但是两周前——我这样的心情,因为某个NPC情报而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从那之后,我每天都到这个人气练功区,虽然成为众人的笑柄,依然发了疯似的不断提升等级。
克莱因陪着沉默的我,好一段时间不发一语,之后才低声说道:
「果然是因为那个情报的关系吧——『复活道具』的……」
「……啊啊。」
话说到这里,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我冷淡地承认之后,不知已是第几次了,曲刀使深深叹口气,硬是把话给挤了出来。
「我懂你的心情……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种梦幻道具。『尼可拉司的大袋子中,隐藏着能将死者的魂魄救回来的神器』……但是啊……就如同大多数人所说, 我也觉得那只是骗人的情报而已。与其说骗人,不如说那只是仍将SAO当作普通的VRMMO开发时,写给NPC的台词,就这么留下来罢了……也就是说,应该 只是让玩家能在没有死亡罚则的情况下复活的道具。但是现在的SAO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事。罚则只有一个,就是玩家本人的性命。虽然我不愿去回想,但开始当天 茅场那家伙就是这么说的。」
由茅场晶彦所扮成的GM于事件开始当天所做的说明,也跟着在我的耳边响起——当HP降为零的时候,玩家的意识将从这个世界消失,而且永远无法返回现实的肉体。
我不觉得这句话是骗人的,但是……即使如此……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确定,这个世界的死亡等于实际发生的事。」
像是要反抗什么似的,我把这些话说出口。下一瞬间,克莱因皱起了鼻头,丢下这番话:
「死了之后发现自己其实回到现实活得好好的,茅场还会对你说『骗你的』?别闹了,这个问题在一年前就确定了吧。如果只是这种恶劣的玩笑,立刻把全 部玩家的NERvGear拔下来,事件就解决了啊。既然没办法,就表示这是真正的死亡游戏。在HP变成零的瞬间,NERvGear也会立刻变成微波炉,把 我们的脑给烧了。如果不是这样……至今被那些混蛋怪物干掉,哭喊着『我不想死』并同时消失的家伙们……到底算什么……」
「闭嘴!」
我用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嘶哑叫声,打断了克莱因的话。
「你如果真的以为我会连这种事都不懂,那我跟你也无话可说了……确实,茅场在那一天是这么说了,不过啊,在前阵子的楼层头目合同攻略时,KOB的 希兹克利夫不也说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机率能救同伴的命,就要全力去追寻那个可能性,办不到的人就没资格组队。虽然我不喜欢那个男人,但他说的话很正确。 我正在尝试那个可能性。假设在这个世界死亡的人意识没有回到现实,但也没有消失,而是被转移到类似保留区域的地方,等待着这个游戏最后的结果。如果是这 样,复活道具就有成立的理由了。」
我少见地长篇大论,将这个最近支撑着我、不可靠的假设说了出来。克莱因收起怒气,改用类似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是吗?」
他终于发出的声音与刚刚完全不同,非常地平静。
「桐人……你还是没有忘记,前一个公会的事情吗……已经过了半年了耶……」
我转过头,吐出辩解般的话:
「应该说,怎么可能才过了半年就忘了……全灭耶,除了我以外……」
「是叫『月夜的黑猫团』对吧?又不是攻略公会,还跑到接近前线的地方,最后是盗贼引发了警钤陷阱吧。那不是你的责任,没有人会责怪你,甚至还要夸你竟然能够活下来。」
「不是这样的……是我的责任。不论是阻止他们上前线,要他们无视宝箱,或是在警钤响起后让全部的人逃走,都是我能做到的事……」
——如果我没有隐瞒同伴们自己的等级跟技能。没有告诉克莱因的这个事实所带来的痛苦,狠咬着我的胸口。在那个不机灵的曲刀使准备说出他不擅长的安慰话语前,我抢先接着把话说下去:
「确实是连百分之一的机率都没有吧。不论是我找出圣诞头目的可能性、独自打倒那家伙的可能性、复活道具确实存在的可能性,还有死者的意识有保存下 来的可能性……这些全部合在一起,就好比要从沙漠中找出一粒沙。然而……然而却不是零。既然不是零,我就必须为此付出最大的努力。何况……克莱因,你也绝 非为钱在伤脑筋吧。那么,你会以牠为目标的理由就跟我一样吧?」
面对我的问题,克莱因哼了一声,握住放在地上的刀鞘回答:
「我跟你这种梦想家不一样。只是……之前,我也有个朋友被干掉了。如果不为了他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晚上可是没办法安眠……」
面对站起身来的克莱因,我露出微微的苦笑。
「一样啦。」
「才不一样咧。我们毕竟还是以财宝为主要目标,刚刚说的只是顺便啦……只有那群人在,要是有巨大蚂蚁跑出来就不好了。我稍微去看一下情况。」
「啊啊。」
稍微点了下头,闭上眼睛深深靠在树干上的我,耳边传来渐渐走远的曲刀使小声的话语。
「还有,我会担心你,可不只是为了探听情报啊,你这浑蛋。要是你因为逞强而死在这种地方,我可不会为你使用复活道具啊!」
2
「谢谢你的操心。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麻烦你保护我们到出口吧。」
这就是公会「月夜的黑猫团」会长启太,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在名为SAO的死亡游戏开始五个月后某个春天的黄昏,我为了收集武器素材道具,潜入比当时前线低于十层以上的楼层迷宫区。
活用身为封弊者,也就是封闭测试参加者的知识,于起跑点就一路冲刺,采取强硬的独行这个能以高效率赚取经验值的方法,达到连最前线的怪物都能独自 打倒的等级后,在那个地方的狩猎对我来说,是简直轻松到觉得无聊的作业。避开其它玩家,花了约两小时收集完需要的道具量,正准备回家而往出口走去时,遇到 了在路上被大怪物群追赶下撤退的队伍。
那是个即使由身为独行玩家的我看来,都觉得非常不平衡的队伍。由五人组成的队伍中,能称为前锋的,只有一名拿着战锤与盾的男子,其它则是只装备短 剑的盗贼、拿着棍棒的棍使,以及两名长枪使。即使战锤使的生命值减少,也没有其它能进行切换、当作肉盾的成员。这种成员组合造成只能一点一点撤退。
将视线投向全部的人,确认他们的生命值。虽然还有能从这里逃到出口的余裕,但如果途中有其它的怪物群跑出来就很难说了。我稍微犹豫了一下,从藏身的小路飞奔而出,对着应该是队长的棍使说:
「需要我帮忙在前面撑一下吗?」
棍使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虽然瞬间感到犹豫,但立刻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就麻烦你了。如果有危险,请立刻逃跑。」
我点了点头回应并从背后拔出剑来,在战锤使的背后喊了声切换,接着就硬是闯进了怪物前方。
敌人是我刚才独行时解决掉很多只的小妖精群。若全力使出剑技,就能在瞬间把这些怪物清光。即使是毫不抵抗地承受攻击,只靠战斗回复技能补充的生命值都能撑相当长的时间。
但是,我在瞬间感到害怕。我害怕的不是小妖精,而是背后那群玩家的视线。
一般而言,高等级玩家在下层练功区我行我素地大闹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若长时间如此,当上层的公会收到扫荡委托,会遭到狠狠的教训,最后会受到被 记载在报纸上的失礼玩家列表中之类的处置。虽然我觉得现在算是紧急状况,所以不会有问题,但我还是感到害怕。搞不好要跟我道谢的他们,眼中会浮现嘲讽我为 封弊者的眼神。
我将使用的剑技限定在初步的技能,特意花上不少时间与小妖精群战斗。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决定将导致无法挽回的过错。
与使用药水回复生命值的战锤使进行几次切换,终于将小妖精群全部打倒的瞬间,这个不认识的五人队伍发出让我吓一跳的盛大欢呼。他们一个接一个互相击掌,为胜利感到高兴。
虽然内心感到不知所措,但我也摆出不习惯的笑容,回握每个人所伸出来的手。其中唯一的女性玩家,黑发长枪使在最后用双手握住我的手,泪眼汪汪地不断重复对我说: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因为我非常害怕……当你来救我们的时候,我实在非常高兴。真的很感谢你。」
听见这些话又看到荡漾的泪水时,在我胸口流窜的,是至今仍无法形容的感情。只记得当时觉得有帮助他们、自己强大到帮得上忙真是太好了。
我虽然从游戏开始以来就一直是独行玩家,但也不是第一次在前线楼层帮助其它队伍。不过攻略组之间,有着在战场上本来就要互相帮助的默契。自己总有 一天会变成需要帮忙的一方,所以帮助他人时不会特别要求谢礼;被帮助的一方也只会简短地打个招呼。迅速做好战后处理,沉默地往下一场战斗出发。在那里存在 的,只有为了不断以最高效率强化自己的单纯合理性而已。
但是他们——月夜的黑猫团却不一样。全员只因为一场战斗的胜利,就获得极大的喜悦,并互相称赞对方的努力。我会在彷佛听见了单机RPG里胜利号角 声的景象告一段落后,提议要与他们一起走到出口,可能就是被他们那种充满同伴意识的气氛所吸引吧。更进一步来说,我觉得真正在攻略这个名为SAO的疯狂游 戏的,其实是他们才对。
「我也有点担心剩余的回复药水数量……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走到出口吧。」
对于我的谎言,启太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点头。
「真是谢谢你的关心。」
——不,在黑猫团消失后过了半年的现在,我才了解,我只是单纯觉得很爽快。以身为贯彻利己主义的独行玩家所累积的能力,保护比自己弱小许多的他们,享受被依赖的快感。只是如此而已。
脱离迷宫区回到主要街道区的我,一口答应了启太要在酒场请客的邀请。以对他们来说应该算高价的红酒举杯庆祝。当自我介绍结束,场面冷静下来后,启太威到难以启齿地小声问起我的等级。
我多少料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所以我在前一刻准备好了适当的假数字。我说出口的数字,正好比他们的平均等级高了三级左右——但比我真正的等级低了二十。
「咦——这个等级能够在那种地方SOLO吗?」
我面露苦笑回应惊讶的启太。
「讲话不用那么客气啦——虽然是独行,但基本上都在闪躲,只瞄准落单的敌人攻击,所以效率实在不怎么好。」
「喔——是喔,那……桐人,虽然很突然……我觉得应该很快就会有其它公会邀请你……如果你愿意,要不要加入我们公会?」
「咦……?」
面对故作不懂地回问的我,满脸通红的启太越说越激昂。
「看嘛,我们啊,就等级而言是能安全地在刚刚的迷宫练功喔。但是技能构成上……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能当前锋的只有铁雄而已。回复怎么也赶不上消耗,导致在战斗的过程中情况越来越糟。若是有桐人加入,就可以轻松不少,而且……喂,幸,过来一下。」
启太举起手呼喊的,是那名黑发长枪使。这个好像名叫幸的娇小女性握着红酒杯走了过来,害羞地对我点了点头。启太将手放到幸的头上,继续说道:
「这家伙的主技能虽然如你所见,是双手用长枪,但跟另一个长枪使比起来技能值偏低,所以我想趁现在让她转型为拿盾的单手剑士。不过,一来实在没有修行的时间,同时也不太了解单手剑。如果你愿意,可以稍微当她的教练吗?」
插图145
「什么嘛!把人家当成小毛头!」
幸先是鼓起脸颊,接着轻吐舌头笑着说:
「因为啊,我一直都是负责在远处慢慢攻击敌人嘛。突然要我跑到前面去打贴身战,我会害怕啦。」
「只要好好躲在盾牌后面就好啦,要说几次才会懂啊——真是的,妳从以前就是太容易害怕了。」
对于至今都待在充满杀戮的最前线,只知道SAO——不,所有MMORPG都是互相争夺资源的我来说,他们的互动既有趣又炫目。注意到我视线的启太害羞地笑着说:
「啊——我们公会成员,在现实世界全是同一所高中的计算机研究社社员。特别是我跟她又住得很近……啊,不过你不用担心,大家人都很好,一定很快就会跟桐人打成一片了。」
包含这么说的启太在内,这群人全是好人的事,我在从迷宫区来到这里的路上就已经知道了。对于欺骗这些人感到些许罪恶感的同时,我也露出笑容用力地点点头。
「那……请让我加入你们吧。还请多多指教喔。」
有了第二名前锋,让黑猫团的队伍平衡度大幅改善了。
不,如果他们任何一人抱着怀疑的态度观察,应该就会发现我的HP条很奇怪地都不会减少。然而这群性情温和的同伴们都相信我所说的,是因为这件使用稀少素材做成的大衣——这不是骗人的——这个理由,完全没有任何怀疑的样子。
在队伍战斗时,我只负责防御,让背后的成员来解决敌人并获得追加的经验值。启太等人的等级迅速提升,我加入后一星期,主练功区便上升了一个楼层。
在迷宫的安全区域里围成圈圈坐下。启太吃着幸做的便当,兴奋地对我述说梦想:
「当然,同伴们的安全是第一要务。但是啊……如果只是追求安全,那把自己关在起始之城镇就好啦。既然这样持续练功、提升等级,我们希望总有一天也 能加入攻略组。虽然最前线离我们还很远,如今只能交给血盟骑士团、圣龙联合之类的顶尖公会去进行攻略……欸,桐人,他们跟我们到底差在哪里啊?」
「咦……嗯——情报吧。那些人独占了有关哪个练功区最有效率、怎么做才能得到强力武器等等的情报。」
虽然这正是我能踏足攻略组的理由,但启太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这……当然也是一部分理由。但我觉得是意志力。因为他们想保护同伴、保护所有玩家的意志力很强烈。就是因为有这股力量,他们才能在危险的头目战 中取得胜利。我们现在虽然还是被保护的一方,但心情上却不会输给他们。所以啊……我觉得只要这样继续加油,总有一天能赶上他们的。」
「是吗……说的也是。」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我内心却觉得绝不是那么了不起的理由。攻略组之所以为攻略组的动机只有一个,就是想一直以顶尖剑士的身分站在数千名玩家顶点的 执着。证据在于,如果攻略SAO的目的只是保护玩家,那顶尖玩家们就应该尽量提供所获得的情报与道具给中级玩家们。这么一来就能拉高全体玩家的基本等级, 加入攻略组的人数也会比现在增加许多。
没有这么做的原因,就在于希望自己随时都是最强的。当然我也不例外。当时的我都在深夜溜出旅馆,独自移动到最前线提升等级。这个行为不断拉大与黑猫团成员的等级差,尽管我知道就结果而言,我不断在背叛他们。
但是,那时的我多少相信着,如果黑猫团的等级真的急速上升,能够加入最前线战斗,到时启太的理想或许真的能改变攻略组封闭的气氛。
事实上,黑猫团也以能称为异常的速度强化战力。当时做为战场的练功区,都是我很久以前攻略完成的地方,不论是危险的地点或效率良好的地点,我都一 清二楚。若无其事地引导他们,不断鞭策出最好的效率,使得黑猫团的平均等级终于完全超越了主流阶层。我加入时离最前线还有十层的差距,在短期间内缩短到五 层。积蓄也不断增加,连购买公会用房子这种事,也越来越有可能实现了。
不过,只有一点,幸的盾剑士转型计划一直停滞不前。
但这也难怪。想在非常近的距离下与凶恶的怪物交战,比数值上的等级更加重要的,是能够忍受恐惧,战到最后一刻的胆量。SAO开始没多久,在贴身战陷入慌乱正是许多玩家死亡的原因。硬要说的话,幸其实是个文静的胆小鬼,怎么样都不觉得适合担任前锋。
我因为知道自己拥有超过做为肉盾所需的等级,所以认为没有急着让幸转型的必要。但其他成员可不这么想。应该说,他们似乎对一直把累人的前锋工作丢给中途加入的我感到过意不去。虽然因团队的感情很好所以没把话说出口,但幸感受到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就在某天夜里,幸的身影从旅馆中消失了。
大家认为无法从公会成员列表上确认所在地点,是因为她独自待在迷宫区。这让启太之下的成员全都乱成一团,并立刻全员出动寻找。
但只有我一个人坚持要到迷宫区以外的地方找看看。表面上的理由是练功区也有几个无法追踪的地点,但真正的原因是,我已经得到由搜敌技能派生出的高级技能「追踪」了。当然,这并非能跟伙伴们明说的事。
启太们往那层楼的迷宫区飞奔而去后,我来到幸的旅馆房间前发动追踪技能,开始追着出现在视野中的淡绿色脚印。
那小小的脚印与大家跟我的预测相反,消失在距离主要街道区有段距离的水渠当中。我歪着脖子往里面走,就在只听见水滴声响的黑暗角落中,看见幸披着最近才刚得到、具有隐蔽功能的斗蓬蹲在地上。
「……幸。」
我一出声,她便晃动及肩的黑发抬起头来,惊讶地喃喃说道:
「桐人……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犹豫着该怎么回答,最后说了。
「直觉。」
「……这样啊。」
幸微微地笑了出来,再度将脸放回环抱着的膝盖上。我拚命思索话语,接着说出毫无创意的台词:
「……大家都很担心妳,还跑到迷宫区去找人了。快回去吧。」
这次则陷入了好一段时间的沉默。等了一、两分钟,我正想再说一次同样的话,这时传来依旧低着头的幸微弱的声音。
「欸、桐人。我们一起逃走吧。」
我反射性回问:
「从哪里……逃走?」
「从这个城镇、黑猫团的大家、怪物……从SAO逃走。」
我对女孩子——对人类并没有了解到能立刻回答这句话的程度。再次陷入长考后,我战战兢兢地问她:
「这是……要一起自杀的意思吗?」
短暂的沉默后,幸发出了轻微的笑声。
「呵呵……对耶,这样应该也不错……不,抱歉,我骗你的。如果有自杀的勇气,我就不会躲在城镇圈内了……不要一直站着,你也坐下来啊。」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在离幸稍微有点距离的石板地上坐下。从半月型的水渠出口处,可以看见像星光一样微小的城镇灯火。
「……我很害怕死亡。因为害怕,这段时间几乎都睡不着。」
终于,幸开口喃喃低语。
「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为什么无法离开游戏呢?为什么明明只是游戏,却真的会死呢?那个叫茅场的人这么做,到底能得到什么?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其实,对于这五个问题分别都能做出回答。但是连我也知道,幸并非在寻求那种答案。我拚命思考后说:
「大概,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人能得到好处。在这个世界变成这样时,大家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我对忍着眼泪的女孩说出了天大的谎言。因为,至少我从隐瞒自己的强大,潜伏于黑猫团这件事中,得到了秘密的快感。就这层意义来说,我明显得到了好处。
当时,我应该要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幸。如果我拥有任何一丁点的诚意,就应该将自己丑陋的利己主义全都开诚布公地说出来。这么一来,幸至少能解放某种程度的压力,得到些许的安心也不一定。
但是我能说出口的,只有一句让谎言变得更加坚固的话。
「……妳不会死的。」
「为什么你能如此断言呢?」
「……黑猫团就算维持原状也是个有一定实力的公会。也取得必要的安全等级了。只要还待在那个公会,妳就能安全活下去。另外,也不需要硬是转型成剑士。」
幸抬起头,对我投以依赖的眼神,但我却无法直视那双眼睛而低下头去。
「……真的吗?我真的能活到最后吗?能活着回到现实吗?」
「啊啊……妳不会死的,一定能活到游戏攻略完成的那一天。」
这是毫无说服力、一点重量都没有的话。即使如此,幸还是往我靠了过来,把脸靠在我的左肩上哭了一会。
过了一段时间,我传了讯息给启太等人,并带着幸回到旅馆。幸先回房休息,而我则在一楼的酒场等着启太他们回来,告诉他们几件事——幸要花上更久时间才能转型成剑士,可以的话让她继续当长枪战士比较好,还有,我可以继续担任前锋。
启太等人虽然很在意我跟幸之间发生什么事,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我的建议。我松了口气,然而这样根本无法解决真正的问题。
从隔天夜里开始,幸就每晚都到我的房里睡觉。她说只要在我身边,听我说出妳不会死这句话,她就睡得着。如此一来,我必然无法在半夜溜出去赚取经验值。话虽如此,并不代表我欺骗幸及其它同伴的罪恶感也跟着消失。
不知为何,那时的记忆就像被压紧的雪球一样缩得很小,令我难以想起详细情形。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我跟幸之间绝非恋爱关系。我们之间不曾发生过同床共眠、相互依偎、述说爱的话语,甚至是互相凝视这些事。
我们的关系,应该比较接近互舔伤口的野猫吧。幸因为我的话语稍微忘却恐惧,我也因为她的依赖而短暂忘记自己是封弊者的内疚。
没错——我因为窥视幸的苦恼,才首次发现这个SAO事件的一部分本质。之前,我恐怕不曾感受过这个化为死亡游戏的SAO真正的恐怖。我机械式地打 倒在封测时就已完全掌握的低层怪物,不断提升等级,接着就维持这个安全范围,持续待在攻略组当中。虽然我不是圣骑士希兹克利夫,但记忆中,我的生命值不曾 掉到危险区域。
靠着我轻松获得的大量资源,当我知道——有无数像这样害怕死亡的玩家存在时,我终于找到能将自己的罪恶感除罪化的方法。当然,那个方法就是持续守护幸以及黑猫团的成员。
我硬是把自己为了快感,隐瞒等级加入公会的事实忘掉,替换成我的行为是为了守护他们、将他们培育成一流攻略组公会这种利己的记忆。每晚都在床边对 因为不安而缩成一团的幸,像念咒般复颂着妳不会死、妳不会死、绝对能活下去。每当我这么说着,盖着毯子的幸便会露出些许微笑,视线往上看着我,接着进入浅 浅的睡眠。
但是,最后幸还是死了。
那个地下水渠的夜晚经过不到一个月,她就在我的面前被怪物砍倒,身体与魂魄全都四散消失。
那一天,启太为了买一间小小的独栋房屋作为公会基地,带着终于达到目标的全额公会资金,去跟房屋中介玩家见面。我跟幸以及其它三名同伴,原本一边笑着看公会共通道具栏那近乎零的珂尔余额,一边在旅馆等启太回来。但没多久,战锤使铁雄便开口说道:
「趁启太回来前,我们去迷宫区赚点钱,把家具全部准备好,让那家伙吓一跳吧。」
我们五人因此前往之前从未去过、仅低于最前线三层的迷宫区。当然我以前曾在那个迷宫战斗过,也知道那里是容易赚钱但陷阱很多的地点。然而,我却没有告诉他们。
在迷宫区中,也因为等级算在安全范围内,所以狩猎一路进行得非常顺利。花了大约一小时赚取到目标金额,就在大家正准备动身回去买东西时,担任盗贼的成员发现了宝箱。
当时,我极力主张不要管它。但被问到理由时,我却无法把「从这层开始,陷阱的难易度提高了一级。」说出口,只能吞吞吐吐地强调,因为看起来很危险。
警钤陷阱大声响起,怪物立刻如同怒涛般从房间的三个入口涌入。瞬间判断情况危急的我,立刻要大家使用转移水晶紧急脱逃。但那个房间却被指定为水晶无效区域——这时,包含我在内的所有人,全都陷入或轻或重的恐慌当中。
第一个死去的,是引发警铃的盗贼,接着是战锤使铁雄,男性长枪使也跟在他后头死亡。
陷入完全恐慌的我,胡乱使出之前隐藏的高级剑技,接二连三打倒杀过来的怪物。但数量实在太多,让我根本没有机会破坏持续响着的宝箱。
当幸的生命值在遭到怪物群包围下完全消失的瞬间,她向我伸出了右手,仿佛要对我说什么似地开口。那对睁大的眼睛,依然浮现着与每天晚上相同,信赖我到令人心痛的光芒。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当我回过神来,不论是之前的大群怪物,还是四名伙伴的身影,全都不在那个房间里了。但即使是那种状况,我的HP条也只减少了一半左右。
完全无法思考的我,就这样茫然地独自回到旅馆。
将全新的公会房屋钥匙放在桌上,等着我们回来的启太,在把我的话——他们四个人是怎么死的,我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事情全部听完后,用没有表情的眼神看着我,只说了一句话。像你这样的封弊者,根本没有资格加入我们。
他自行往城镇外的艾恩葛朗恩外围奔去,并在随后追上的我面前,毫不犹豫地跳过栅栏,往无限的虚空跳了下去。
启太说的全是事实。完全不容狡辩,是我的骄傲自大杀死了月夜的黑猫团四个人——不,五个人。如果没有遇上我,他们会一直留在安全的基础区域内,更不会发生硬是去解除陷阱的情况。
要在SAO中生存下来,首先需要的,并非反射神经,也不是数值上的等级,而是充足的情报。我带着他们以高效率提升等级,却疏于给予他们情报。那正是我一手造成的悲剧,是我亲手杀害了发誓要守护的幸。
不论她在最后的瞬间,想说出口的话是多么恶毒的咒骂,我都必须承受。会一心寻求仅是不确定传闻的复活道具,只是为了听见那句话。
3
距离圣诞节剩余的四天中,我的等级又上升了一级,达到70大关。
在这段时间里,我完全不曾睡过。这应该算是代价吧,我有时会感到有如被刺进铁钉的头痛,但就算躺下去恐怕也睡不着吧。
从那次之后,克莱因的公会风林火山就不曾出现在蚂蚁谷了。而我持续混在其它公会的大型队伍中排队,机械般独自狩猎蚂蚁。那些看着我的玩家们的眼神,也终于从嘲笑变成了厌恶。虽然有时还是会出现向我搭话的人,但只要一跟我对上视线,就立刻撇过脸离去。
在一大群以圣诞礼物为目标的人们之间最大的悬案,就是会出现「叛教徒尼可拉司」的巨大枞木究竟在哪里——关于这个问题,我趁着在蚂蚁谷提升等级的空档,得到了几乎可以确信的答案。
我跑逼了所有从各个情报商买来的大树坐标,但那些虽然外表长得像圣诞树,实际上却不是枞树,而是杉树。与有着针一般叶子的杉树不同,枞树叶的前端是细长的椭圆形。因为在现实世界的自家后院有种这两种树,所以我知道这点。
几个月前,我曾在第三十五层练功区的随机转移迷宫「迷路森林」一角,发现了一棵弯曲的巨木。我认为那似乎有什么涵义的形状,可能是某个不明任务的 起点而仔细做了调查,但当时什么也没发现。现在回想起来,那棵巨木就是枞树。圣诞节——也就是今晚,特殊Mob「叛教徒尼可拉司」应该就会出现在那棵树 下。
我毫无感觉地听着宣告等级上升到70的号角声,并将周围的蚂蚁扫荡完毕后,便从袋子里拿出转移水晶。我没向正在排队的玩家们打招呼,直接回到现在居住的最前线,第四十九层主要街道区。
抬头望向转移门广场的钟塔,距离零点只剩三小时了。应该是想一起度过圣诞夜,广场上满是勾肩搭背走在一起的情侣玩家。我迅速穿越他们,往旅馆赶回去。
冲进长时间居住的房间后,我立刻打开装设在房内的收纳箱,从跳出的道具窗口中把所有回复、解毒水晶及药水之类的,往携带物窗口移动。虽然光是这些就可以算上一笔财产,但全部用完我也不会觉得可惜。
将收藏的稀有单手剑也一并取出,确认过耐久度后,就跟背上那把以蚂蚁为对手导致残破不堪的剑交换,再把包含皮革大衣在内的防具也全换成新品。
当所有的作业结束,正打算关起窗口,我却在看到自己的道具栏最上方时突然停下手来。
在那里,除了有写着「Self」,也就是我自己的道具栏分页外,还并排着一个写着「幸」这个名字的分页。
这是感情很好但还没发展到结婚——这类的玩家们自行设定的共通道具窗口。这跟二话不说就将所有道具跟金钱设定为共有的结婚不同,只有这个分页窗口内的道具是两人共有。
连告白、牵手都不曾要求过的幸,在去世前不久说想设定这个窗口。当我询问理由时,她说出的是能轻松交换回复药水之类的道具——如果是这种目的,明明已经有公会成员共通窗口了——这种颇难让人接受的回答,但我还是答应,并设定了只属于我跟幸的共同分页。
即使幸死了,这个分页却遗留着。当然,朋友名单中也还留着幸的名字,但幸在那里的名字已经变成无法联络的灰色,而几个留在共通道具栏的回复药水或水晶之类的,也已经不会再被使用了。
经过了半年,就算公会用的分页已经毫无感觉地消除了,我还是无法把写着幸名字的标示消除。当然——理由不是我相信她还有复活的可能性。我只是无法原谅一旦消除了,心情就能变得轻松一点的自己。
看着幸的名字约十分钟后,我才回过神来关掉窗口。距离零点只剩两个小时。
在走出房间往转移门移动的路上,我一再想起幸在最后一瞬间的表情,脑中思考的,只有她那时究竟想说什么。
转移到第三十五层走出转移门后,来到与最前线完全不同、非常安静的广场。可能因为这里距离中级玩家的主战场还有一点距离,主要街道区又是不值得一逛的农村吧。不过我还是拉起大衣衣领,避开几名在现场的玩家目光,迅速离开街道区。
没有与小兵怪物交手的时间与精神的我,在确认背后没有人跟踪后,便开始全力奔驰。靠着这一个月硬是提升的等级,让我敏捷度数值补正上升了许多,踏在积雪上的脚就像羽毛一样轻盈。虽然太阳穴传来的疼痛依旧没有消失,但也因此让我的脑中完全没有睡意。
经过十来分钟的奔跑,抵达了迷路森林的入口。这个练功区迷宫是由无数的四角形区块分割而成,因为各区之间的连接点是以随机数交替,如果没有地图道具,几乎可说是无法突破。
摊开地图,盯着标示有记号的区块,逆推前往那里的通路。将路径彻底刻进脑中后,我便独自往深夜的幽暗森林走了进去。
经历两次无法闪避的战斗后,我毫无障碍地到达目标枞树所在位置的前一个区块。时间还剩三十分钟以上。
接下来,将和可能会夺走我性命——机率恐怕还非常高的头目怪物单打独斗,我的内心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恐惧感。或者该说,也许这正是我所期盼的情况。在为了让幸复活的战斗中死去,可能是我唯一能够接受的死法——
我并不是想要说出「我在寻找属于自己的葬身之地」这种英雄式的台词。害幸以及四名伙伴无意义地死去,这样的我根本没有资格追求自己死亡的意义。
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幸曾这样问过我。而我则回答她,没有任何意义。
如今,我终于能将那句话化为现实。在茅场晶彦这个疯狂天才制作的无意义死亡游戏SAO中,幸毫无意义地死去。同样的,我也将在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地方,不被人所记得,也不具任何意义地死去。
如果,我成功打倒头目活了下来,那复活道具一定会从传闻变成现实。我毫无根据地这么想着。幸的魂魄将从黄泉路或冥河回来,到时我就能听见她最后的那句话。总算——总算,让我等到这一刻……
正当我准备踏出步伐走完最后几十公尺时,突然感觉有数名玩家从背后的转移点出现。我惊讶地退开,同时伸手握住背后的剑柄。
出现的是大约十人的集团,站在最前方的,是身穿武士轻铠,腰间挂着长刀的头巾男——克莱因。
公会风林火山的主要成员们各自带着紧张的表情,往站在最后转移点前面的我靠近。我直直凝视着克莱因的脸,挤出沙哑的声音。
「……你跟踪我吗?」
克莱因一边抓着用头巾往后竖起的头发,一边点点头。
「是啊,我们这边有追踪技能的达人。」
「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买了你将所有树的坐标情报全买下的情报,结果为了小心起见而派去第四十九层转移门站岗的人,却看到你往没有出现在情报中的楼层移动。我觉 得你的战斗能力以及对游戏的直觉真的很强,连在攻略组中都是最强的……甚王在那个希兹克利夫之上。所以啊……桐人,你可不能在这种地方死掉!」
将伸出的右手手指直直往我指了过来,克莱因喊着:
「放弃独自攻略这种无谋的行为,跟我们组成合同队伍。而复活道具就心甘情愿由让怪物掉出的人收下,这样总可以吧!」
「……这样的话……」
我已经无法再相信克莱因是因为把我当朋友、担心我才说这些话了。
「这样的话,根本就没有意义……我必须独自攻略……」
紧握住剑柄,我用因狂热而意识不清的脑袋思考着。
——干掉所有人吧。
过去,在这个死亡游戏开始时,我抛下克莱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初学者,独自前往下一个城镇。我因为这件事后悔了很久,也打从心底为克莱因如此漂亮地活了下来松了口气。
我这时认真地思考,就算要亲手斩杀为数不多的朋友其中之一,坠落成红色玩家也要达成目的吗?内心微弱地喊着,这种事根本毫无意义,但另一道正期盼着自己无意义地死去的声音,却以压倒性的音量吼了回去。
我确信如果稍稍将剑拔出来,从那一刻开始我将再也无法阻止自己。而克莱因则以悲伤的眼神看着右手不停颤抖,内心持续挣扎的我。
就在这个瞬间,区块内出现了第三批侵入者。
而且这次的队伍不只十个人,大略估计有刚才的三倍左右。我愕然看着那个大集团,对着同样惊讶地转过头去的克莱因嘀咕着:
「看来你们也被跟踪了,克莱因。」
「……啊啊,看来的确如此……」
在那个从大约五十公尺远的区块边界,无言地看着风林火山和我的集团中,混着几个最近常在蚂蚁谷见到的人。站在克莱因身旁的风林火山剑士,靠到会长的脸旁低声说道:
「那群人是『圣龙联合』,是一群可以为了攻略特殊头目变成橘色的家伙。」
这个名称我也时常听见。他们的名号与血盟骑士团一样响亮,是攻略组中最大的公会。虽然这群玩家各自的等级应该都在我之下,但我也没有能战胜那个人数的自信。
不过——结局应该都差不多吧?
我突然觉得,不论是遭头目怪物杀害,还是被大公会给宰了,可能都是死得毫无价值。但至少都是比跟克莱因战斗要来得好的选择吧?
我决定这次要拔出背上的剑。我已经懒得思考了。只要像个机械就好,专注于挥剑,将眼前的东西全都宰了,直到坏掉而停止。
但是,克莱因的叫声却让我的手停了下来。
「可恶!这群混蛋!」
曲刀使比我先拔出了腰间的武器,背对着我发出怒吼。
「桐人,快点过去!这里由我负责!你给我去打倒头目!但是我不准你死!要是你敢死在我面前,我可不会原谅你啊!绝对不会原谅你!」
「…………」
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我转身背对克莱因,连声谢谢都没说就踏入最后的转移点。
巨大的枞树在记忆中的地点,以记忆中的弯曲模样,静静地耸立在那里。这几乎没有其它树木的方形区块布满了积雪而发出纯白的光芒,看来彷佛是一片生命完全灭绝的平原。
视野角落的时钟来到零点的瞬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铃声,我抬头往树稍顶端看去。
以漆黑的夜空,正确来说是以上层的底部为背景,两条光线不断延伸过来。仔细凝视之后,发现那似乎是某种奇形怪状的怪物所拖若的巨大雪橇。
在抵达枞木正上方的同时,一个黑影从雪橇上飞落,我跟着后退了几步。
大大地踢散雪花着地的,是个身高大约有我三倍左右的怪物。虽然还算是人类的外表,但手臂异常的长,因为身体前弯而几乎快要摩擦到地面。小小的红色眼睛,在异常凸出的额头阴影下发着光芒。下半部的脸长满了灰色的弯曲胡须,长度甚至到下腹部附近。
古怪的是,这个怪物穿着红白上衣,戴着同色的圆锥形帽子,右手持斧,左手则提着装满东西的大袋子。设计这家伙的开发者,恐怕是想让一大群玩家在看 到这个恶搞圣诞老人丑陋版的头目时,会感到既害怕又好笑吧。但是就独自一人与「叛教徒尼克拉司」对峙的我而言,头目的外表根本不重要。
尼可拉司应该是打算说出任务的台词,而准备动起纠结的胡须。
「啰唆!」
如此嘀咕的我拔出剑后,右脚用力往积雪一踢。
4
玩了超过一年的SAO,我的生命值首次进入红色危险区域并停在那里。
当被打倒的头目爆散,只留下袋子时,我的道具栏中已经连一个回复水晶都不剩,从来不曾与死亡如此接近。但这样千钧一发活下来的我,心里却没有涌现任何欢喜与安心。反而只有类似失望的感觉。为什么我活下来了?
在我缓慢地把剑收入鞘中的同时,残留下来的袋子也化为光芒四散消失。头目掉落的道具,应该全都收进我的窗口当中了。用力吐了一口气,挥动颤抖的手叫出窗口。
新道具栏里排列着多到令人厌烦的道具名称。武器与防具、宝石类、水晶类,甚至还有食材,我慎重地卷动条列这各式东西的窗口,只寻找着一样东西。
数秒钟后,那个东西太过干脆地映入我的眼帘。
它的名字是「还魂之圣晶石」。我的心脏剧烈跳动,那种感觉就像这几天——这几个月来完全麻痹了的一部分心脏,突然有血液流过一样。
真的……真的能让幸活过来吗?这样的话,启太、铁雄,还有至今在SAO内失去性命的玩家们的魂魄,其实都没被消灭吗……?
也许可以再一次见到幸。光是这样想着,我的心就开始颤抖。不论会遭到什么样的话语咒骂,不论会因为说谎而受到多少责备,这一次我一定要用这双手抱 住她,直视那对黑色的眼睛,打从心底把话说出口。不是妳不会死,而是我会保护妳。就为了这一点,我一定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
因为颤抖的手而数度操作失败之后,我终于将还魂之圣晶石实体化。浮现在窗口上的,是个鸡蛋大小、带着七彩光芒美得无以复加的宝石。
「幸……幸……」
出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我点了一下宝石,选择自动选单上的说明,那里显示着用熟悉的字体标示的简单解说。
【从该道具的自动选单中选择使用,或者握在手上喊出「复活:玩家名称」,只要是在对象玩家死亡,到该效果光完全消失的那段时间(大约十秒)内使用,就能让对象玩家复活。】
大约十秒。
没有什么比这段像是刻意加上去的话语更加明确、冷酷地对我宣告死去的幸已经不会再回来的事实。
大约十秒。这是从玩家的生命值降到零,虚拟的身体开始四散,到NERvGear发出电磁波,将玩家现实的脑破坏掉为止的时间。
我不禁想象着,从幸的身体消失,到她的NERvGear在短短十秒后烧死主人的瞬间。幸应该很痛苦吧?在这十秒的时间里,她都在想些什么?对我百般的诅咒……?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野兽般的叫声。
抓住浮在窗口上的还魂之圣晶石,用尽力气将它往雪地上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吼叫的同时,靴子也猛踩着宝石。但宝石只是不痛不痒地闪着光芒,别说破裂,甚至连一丝伤痕都没有。我用尽全身的力量咆哮,将双手插入地面,用指头抓着积雪,最后边滚边持续吼叫。
毫无意义,一切都毫无意义。不论是幸在害怕、痛苦中死去,或是我挑战圣诞头目,不,在这个世界活着,在这里囚禁了一万人这件事也根本没有意义。现在的我已经完全领悟到,只有这点才是唯一的真实。
不知持续了多久的时间,不管我怎么呼喊,怎么吼叫,都没有任何想流泪的感觉。恐怕是因为我的虚拟身体没有这种机能吧?终于,我疲惫地站起身来,捡起埋到雪申的圣晶石,往回去原本区块的转移点走了过去。
留在森林中的,只有克莱因跟风林火山的成员。圣龙联合的成员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我一边制式化地确认克莱因等人的人数没有减少,一边往坐在地上的曲刀使走去。
看得出来只有克莱因一个人疲惫不堪的程度不亚于我。推测应该是跟圣龙联合交涉,进行一对一的决斗,但我的内心并没有浮现任何感慨。
看着我走近的曲刀使瞬间松了口气,表情也和缓下来。但在看到我的表情后,嘴角立刻僵硬住。
「……桐人……」
我将圣晶石往以沙哑声音低语的克莱因膝盖一放。
「这就是复活道具,但不能用在之前已经死去的人身上。你就拿去救下一个死在你面前的人吧。」
只说了这些话,我就准备往出口走去,但克莱因却抓住了我的大衣。
「桐人……桐人……」
两行眼泪划过他那满是胡渣的脸颊,我感到意外地看着他。
「桐人……你……你要活下去啊……就算除了你以外的人全都死光了……你也要活到最后一刻啊……」
我从边哭边重复说着活下去的克莱因手中,将大衣衣襬抽了出来。
「再见。」
只丢下这句话,就迈步往迷路森林外走去。
不知道是怎么走回来的,等我回过神来,人已经回到了第四十九层的旅馆房间。
时间是凌晨三点左右。
我思考着接下来该做什么。这一个月来,作为我生存动力的复活道具虽然确实存在,却不是我所追求的东西。为了得到那个,我成为执着于经验值的蠢蛋,遭人讥笑,最后更失去了珍贵的友情。
持续考虑了一段时间,我决定天一亮就去与这一层楼的头目战斗。如果赢了那家伙,就立刻马不停蹄地挑战第五十层的头目,接着再跟第五十一层的头目战斗。
我已经想不到其它适合愚蠢小丑的结局了。做好决定后,心情也跟着放松,我就这样坐在椅子上,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等着早晨来临。
从窗户洒落的月光一点一点地改变位置,最后终于被稀薄的灰色曙光取代。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几个小时不曾睡过,但以跟在最恶劣的夜晚之后来临的最后一个清晨来说,感觉还算不错。
当墙上的时钟指着七点,我正准备从椅子上起身的时候,陌生的闹铃声传进了我的耳朵。
环顾房内,找不到任何可能是音源的东西。总算在视野的角落,发现催促开启主窗口的紫色记号正不断闪烁,接着我挥动手指。
发出光芒的,是道具窗口中那个与幸之间的共同分页。那里收纳了限时启动道具。我困惑地卷动列表,找到了定时启动的讯息录音水晶。
我拿出水晶消除窗口,接着将它放到桌上。
点了点发出光芒的水晶后,就听见属于幸那令人怀念的声音。
桐人,圣诞快乐。
当你听到这段话的时候,我想我已经死了。因为如果我还活着,我打算在圣诞节前一天把这个水晶拿出来,亲口对你说这些话。
那个……我先跟你说明,为什么要录下这段讯息吧。
我啊,应该,活不了太久。当然,我从来不觉得包括桐人在内的黑猫团实力不够。因为桐人很强,其它的成员也越来越强。
该怎么说明才好呢……这一阵子,在另一个公会,一直跟我很要好的朋友死了。她跟我一样是个胆小鬼,所以只待在安全的地点狩猎,但还是因为运气不 好,在落单时遭怪物袭击而死。从那之后,我思考了很多事情,最后终于想通了。为了在这个世界一直活下去,不论周围的同伴多强,如果自己没有活下去的意志、 没有绝对要活下去的心情也办不到。
我啊,说实话,从第一次走到练功区就一直很害怕。其实根本就不想走出起始之城镇。虽然跟黑猫团的大家在现实时就非常要好,大家在一起也很快乐,但我就是讨厌出去战斗。一直抱着这种心情战斗,总有一天会死吧。这不是任何人造成的,是我自己的问题。
桐人从那个夜晚开始,每晚都对我说绝对没问题、绝对不会死的。所以如果我死了,桐人一定会非常自责、不肯原谅自己吧。所以我才想录下这段讯息。因 为我想告诉桐人,不是你的错。有问题的,是我自己。时间会设定在下一个圣诞节,是因为我想至少努力活到那时候。想跟你一起走在下雪的街道上。
其实……我知道桐人的实力有多强。因为当我在桐人床上醒来时,从后面瞄到了你开启的窗口。
虽然努力思考过,但我还是不知道桐人隐瞒真正的等级跟我们一起战斗的理由。但是,想到你有一天可能会自己告诉我们,我就没有对其他人提起了……在 知道你非常厉害的时候,我非常的高兴。知道这点以后,只要在你身边,我就能安心地睡着。而且,搞不好对你来说,跟我在一起是件很重要的事,这也让我觉得很 高兴。如果是这样,像我这样的胆小鬼硬是爬到上层来也就有意义了。
那个……其实啊,我想说的是,就算我死了,桐人也要努力活下去。活下去,看着这个世界直到最后,请帮我找出创造这个世界的意义,像我这样的胆小鬼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还有我跟你相遇所代表的意义。这就是我的愿望。
呃……好像还剩下不少时间耶。这可以录下好多东西喔。呃,那么,既然是难得的圣诞节,我就来唱首歌吧。其实我对自己的歌喉还颇有自信的喔。就唱 「红鼻子麋鹿」吧。其实我还想唱些像是「WinterWonderland」、「WhiteChristmas」这类帅气的歌曲,可惜我只记得这首歌的歌 词。
为什么只记得「红鼻子麋鹿」呢?在之前的夜晚,桐人曾对我说过,不管是谁,都一定能为别人做些什么。即使是像我这样的人,也会有待在这种地方的意 义。在听见这些话的时候,我非常高兴,就想起了这首歌。不知为何,有种我是麋鹿而你是圣诞老公公的感觉……真要说的话,我觉得就像父亲一样。我的父亲在我 小时候就离家出走了,所以当我每晚睡在你身边时,我都在想着,父亲该不会就是这种感觉吧。呃,那么,我要唱啰。
有着大红色鼻子的麋鹿先生
总是被大家取笑着
但是那一年的圣诞节
圣诞老公公这么说了
在幽暗的夜路上你那闪亮的鼻子非常的有用
总是在哭泣的麋鹿先生在这一晚露出了笑容
……对我来说,你就像一直在黑暗道路的另一端照亮我的星星喔。桐人,再见啰。能与你相遇,待在你身边,真的是太好了。
谢谢你。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