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的话,希望在四帝国统一神前大会之前,可以别和女性比赛。
我曾在萨卡利亚剑术大会时这么对尤吉欧说过。从那之后,很快地已经过了一年半。
在卢利特村砍倒「恶魔之树」基家斯西达并离开村子,刚好是两年前的事。出发半年之后,我加入了萨卡利亚卫兵队。抵达央都并造访学院,则距今差不多一年。
这段日子虽然似长实短,现在回过头一看,却又让人觉得有些茫然。毕竟一说到「两年」,不就意味着跟我困在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的时间差不多长吗?
幸好——虽然不知道可不可以这么说,但我在不明原因下潜行进来的Underworld,是由凌驾人类想像的超科技所运作。
我推测「摇光加速机能」——这种只加速潜行者意识来延长体感时间的魔法倍率,应该已经让时间流逝速度达到了现实世界的lOOO倍。也就是说,现实世界中躺在Soul Translator里的桐谷和人,从开始潜行到现在只经过了短短十八小时。
从卢利特近郊的森林醒来,一直到进入央都圣托利亚诺兰卡鲁斯帝立修剑学院为止,这两年时间其实根本抵不过现实世界的一天,一想到这里就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但这同时也让我轻松不少。因为这也就表示,即使现实世界的我下落不明,经过的时间也不算长。
我实在不愿意让双亲、直叶、朋友们,以及结衣与明日奈替我担心。最让我在意的是,明日奈他们一定不会只是担心而已。
无论如何,在知道有可能会让明日奈他们伤心的情况下,我只能告诉自己,至少在这个世界里尽量别和女性接触。我在离开卢利特村时,下了这样的决心——尤吉欧是男生,实在是太好了——而且也决定往后都要贯彻这个誓言,所以才会在萨卡利亚时那么说,只不过……
想不到在圣托利亚的这一年里,与我交手的剑士几乎都是女性。
「把这次比试当成一年来的总验收吧!」
以清澈声音如此命令的人,一身紫色基调的订做学院制服穿得整整齐齐,深棕色头发绑成了长马尾,而且是位高年级生——也就是我的「学姊」。
「了解,莉娜学姊。」
回答完,我便从左腰的皮套里拔出练习用的木剑。虽说是木剑,但它可是用最高级的素材白金橡树磨制而成,所以能看见剑身带有足以媲美金属的光泽.由于没有剑锋,所以没有切断属性,就算划过衣服也不会减少天命,不过它的优先度要比萨卡利亚大会里借给参赛者使用的粗制铁剑更高。
看到我摆出基本的中段架势后,女剑士也以流畅的动作拔剑。她半个身体倾向右前方,并且像要以剑遮住左臂般斜持武器,架势显得有些奇怪。不过这正是她家传的独特流派「赛鲁鲁特流战斗术」的起手式。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用左手也没关系唷。」
我露出笑容这么说,她便很认真地回答「这样吗」,然后将左手往后腰粗大的装饰腰带底下伸去。至于会从那里拿出什么东西,得在比试开始后才知道。
虽然我下过什么不随便接近女性的决心,但在十梅尔……不对,十公尺前方摆出战斗架势的剑士,实在是美丽万分。
她比目前有一百七十公分的我还要高出三公分。长及腰部的马尾不停摆动,纤细的浅紫缎带与深棕色头发非常搭调,那美丽的容颜更同时带有武人的威严与贵族的优雅。至于她的深蓝色眼珠,则会让人不禁联想到即将入夜的天空。
贴身的夹克、轻飘飘的长裙制服皆是浅紫色。虽然这不是什么鲜艳夺目的颜色,但不可思议的是,穿在她身上就是比任何礼服都要华丽。不过目前的身分让我知道,她早已将服装底下的肉体锻链得有如钢铁。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她——索尔缇莉娜·赛鲁鲁特,诺兰卡鲁斯帝国贵族的嫡女,同时也是帝立修剑学院上级修剑士次席——维持完全没有空隙的姿势低语。
我——桐人,帝立修剑学院初等练士,同时也是她的「随侍」——只能默默点头,并且微微沉下腰部。
每天的学科课程及实技训练是从早上九点开始到下午三点为止,再来还得花一个小时完成随侍的工作。虽然精神与肉体都已相当劳累,但只要像这样和索尔缇莉娜学姊对峙,疲倦马上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由于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五点,所以建在学院高台上的上级剑士室内修练场目前只有我们两个而已。
现在,尤吉欧应该正在初等练士宿舍的大房间里,为了我又违反门禁时间而叹息吧,但那家伙自己也是其他修剑士的随侍,所以应该能够了解我的苦衷才对。
想到这里,我便开始把意识与右手中的剑同化。莉娜学姊眼珠的颜色匆然变深,空气也像带了电般愈来愈紧绷。照耀宽广修练场的油灯,彷佛无法承受这紧张气氛般摇晃起来。
就算没有裁判,双方还是在彼此呼吸完全一致的瞬间同时展开行动。
小动作对于在学院内人称「活动战术总览」的莉娜学姊来说,根本起不了作用。我一直线冲过十公尺的距离,在没有准备动作的情况下使出略像突刺的纵砍。
要是在剑术实技训练时用这种招式,铁定会被老师教训一顿;但如果在这场比试里用上我那三脚猫的诺鲁基亚流剑招,马上就会被制伏。因为就我所知,莉娜学姊所使用的赛鲁鲁特流乃是Underworld最适合实战的剑术。
莉娜学姊用右手木剑接下我这快速的一招,但我完全没有感受到冲击。那是因为她从手腕到肩膀乃至于腰部都像水一般柔软,直接以剑身轻巧地格开了我这一砍。这正是赛鲁鲁特流的极意「活水」。尽管她也花了一整年教导我这项秘技,不过我到现在还是无法完全领会。
顺带一提,虽然这个世界里无论听说读写都是使用日文(只有少数外来语),汉字的数量却相当少。大概只有JIS第一级水准(注:日本工业规格协会制订的字节编码字符集)的三成,大约一千字左右。在这样的限制下,竟然还能创造出多数剑技的独特名称,真是让人佩服Underworld居民的想像力。虽然这里目前还只有适合小孩子看的童话故事而已,可是再过个一百年后,说不定他们就会开始写真正的小说了。如果这里的小说在现实世界的日本出版并且大卖,那就太有趣了……
我就像要摆脱这瞬时的杂念般,用力往右前方跳。根据经验,要是身子被学姊用「活水」带得失去平衡还想奋力抵抗,兢会吃上强烈的反击。
我在空中转过身子,随即在修练场的墙边着地。紧接着,我右脚往发出黑光的木板墙一踢,准备再度往前突进——但莉娜学姊的左手已经抢先一步有了动作。
她的指尖由后腰往前一甩,画出了圆润的弧形,一道白光跟着直线射出。这当然不是什么使用了「光素」的神圣术,而是一条纤细的白色皮鞭。这是她除了长剑之外最擅长的武器。
这条练习用皮鞭以柔软的乌鲁山羊皮革所制,直接击中也损不了多少天命,但会让人痛得流出眼泪。我反射性地想用剑防御,却发现碰到的瞬间鞭子就会缠上剑身,手中剑将变得几乎派不上用场。话虽如此,往后退也只会遭受第二、第三波攻击而陷入绝境。
我拚命把身子往左边扭转,靠着脚步移动来躲开攻击。当鞭子前端掠过我的右脸时,我马上趁着它往后飞去那一刻全力往前冲。于空中发出锐利声响的鞭子,在像蛇一般扭曲身子的同时被拉了回去。得在对方展开下一波攻击前先缩短距离才行。我判断光靠冲刺一定来不及,因此马上把右脚和木剑平行地往后拉。当我将身体压低往前倾的瞬间,剑身也发出了淡蓝色磷光。
莉娜学姊瞬间眯起双眼,同时用力张开左手。她毫不犹豫地舍弃鞭子后,左手便按上了右手剑的剑柄。
紧接着,我的身体就像被透明的手往前推去般开始加速。这是艾恩葛朗特流剑术——虽然我这么告诉别人,但它实际上是存在于旧SAO里的「剑技」——单手剑下段突进技,「愤怒刺击」。化成一阵疾风的我,立刻冲过这七公尺的距离。
相对地,莉娜学姊则是把双手握住的剑往右后方倒去。咚一声左脚往前踏出之后,她的木剑也跟着散发翡翠色光芒。这是赛鲁鲁特流秘奥义「轮涡」。
我由右下往上挑的剑直接撞上了学姊水平旋转的剑。两把木剑发出金属般的撞击声,飞散的蓝、绿光芒瞬间照亮微暗的修练场。
我在双剑相抵的情况下逐渐撑起身子,发现莉娜学姊的脸就在眼前十公分左右之处。她的表情依然是那么轻松,雪白的额头连一滴汗水都没有流下。而且,不断施加在剑上的压力,让我明白只要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她打倒。
这个世界里的人类能力——换言之就是「角色能力值」,似乎有些复杂。
即使打开名为「史提西亚之窗」的视窗,里面也只有显示天命的现在值/最大值以及「物件控制权限」(OC)、「系统控制权限」(SC)这两种等级而已。
在这当中,OC权限是关于武器防具的操作,而SC权限则是关于神圣术的使用,所以我一开始把前者当成力量(STR),将后者视为魔力(INT)。不过,若单看力量强度,似乎又非OC权限的等级决定一切。其他像是年龄、体格、健康状态以及长时间的经验与修练等几种数值,似乎也会产生影响。
仔细一想就能够知道,如果只靠OC权限等级决定力量,要是有小孩子忽然因为某种原因导致该数值异常上升,就会出现一个拥有怪力的小孩子了。而这对这个世界的存在目的来说,不是一种好现象。
虽然没有经过确认,但如果只是比OC权限的数值,我应该比莉娜学姊高出不少才对。不过看现在双剑僵持不下的状况,就能知道她平常有多勤于练习了。这两年里,我和尤吉欧虽然从未中断早晚的练习,但学姊在修行时那种逼人的气势实在笔墨难以形容。那种修行除了让她的力量值上升之外,同时也让另一种数值无法显示的「力量」提升了。
然而最恐怖的是,这样的她在学院仅有十二名的上级修剑士里只是「次席」——也就是说,还有一个人凌驾在她之上。
我和尤吉欧下个月就要接受高等练士的进级考试。唯有这次考试当中成绩排在前十二名者,才能够成为上级修剑士,也就是所谓的「剑术优待生」。成为修剑士当然是我和尤吉欧的目标之一,但最后我们还得独占首席与次席(也就是学年一、二名)的位子才行。若非如此,毕业后便无法参加皇帝御前比武——正式名称为「诺兰卡鲁斯北帝国剑武大会」。
在两年制的修剑学院里,一个学年总共有一百二十个人。换言之我和尤吉欧的实力必须高于其他一百一十八人才行——但想到连这么强的莉娜学姊都不是「第一名」,老实说内心还真有点……不对,应该说非常不安……
「——进步了嘛,桐人。」
忽然间,学姊像是看穿我的思绪般在极近距离下适么说道。我承受着丝毫没有减缓的压力,轻轻摇头。
「不……我还差得远呢。」
「不必谦虚。至少你已经晓得对付鞭子的方法了。」
「可惜完全不会使用。」
我的回答让那张充满光泽的嘴唇露出微笑。
「因为你不需要。既然是最后一次练习,那我就直说了……你的『艾恩葛朗特流』,还藏有我不知道的招式对吧?」
我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能是产生动摇的缘故吧,我的剑马上被往后推了五公分左右,变成莉娜学姊由高处俯视着我
女剑士以宛如浓缩了夜色的深蓝眼睛凝视着我,继续说了下去:
「一年前,我之所以会指名你当我的随侍,就是因为觉得你运剑的风格与我相似。你的剑术理念和学院的制式剑术诺鲁基亚流不同……不是为了表演,而是为了获胜。虽然我自认赛鲁鲁特流也是实用的剑术,但在这一年里,我发现和你的剑相比,自己的流派还差得远了。」
学姊的独白,让我只能瞪大眼睛。
我和她的使剑方法不同,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我根本不是Underworld的居民。正如艾恩葛朗特流这个名称所示,我的剑技出自那座浮游城。而在那个死亡游戏里,所有战斗都是赌上性命的实战。
相对地,在Underworld里可以说没有实战存在。所有的战斗都是「比试」,地方大会原则上是「点到为止」,中央的高等大会也是命中后就算分出胜负。由于没有搏命的机会,剑术当然就会着重招式的华丽程度了。
不过,这并不表示Underworld的剑士们在技巧上就一定不如我。这一点我在过去的两年内已经有过太多的经验了。不断重复地锻链「招式」后,那去芜存菁的一击,威力足以将任何半调子的实战经验一刀两断。
这全是靠着「想像」的力量。
Underworld虽然是假想世界,但构成与艾恩葛朗特完全不同。这个世界里,灵魂——摇光所产生的想像强度,有时候会影响到事情的结果。
从小孩子时就开始,十几二十年来反覆练习同一招式的剑士究竟有多大的想像力……可以从「我的OC权限大于莉娜学姊却在比拚力气时被她压制」这一点看出来。这种数值无法显示的想像力量,正是这个世界所隐藏的真正力量。而那也是在这里醒来后只过了两年的我,以及同一个时期才开始学剑的尤吉欧无法轻易获得的力量。
修剑学院的学生大部分出生在天职为「贵族」的家里,而且都是三、四岁时就开始接受剑术英才教育的菁英分子。话又说回来,尽管真正经过艰苦锻链的只有一小部分,但我和尤吉欧依然得正面击破这些实力分子的刚剑,取得学年首席的地位。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们唯一能依靠的武器就是艾恩葛朗特流——也就是剑技了。
到现在,我还是没办法弄清楚为什么Underworld会有剑技。
不过,看样子这个世界的剑士们只知道……或说只能使用基本的单发剑技。
一年半前萨卡利亚的大会上,那个叫伊格姆的卫兵见习生所使用的萨卡莱特流「苍风斩」,根本就是SAO里头的单手剑技「斜斩」,刚才莉娜学姊使用的赛鲁鲁特流「轮涡」则是两手剑回旋斩「龙卷风」。其他还有诺鲁基亚流「雷闪斩」是单手剑剑技「垂直斩」,海伊·诺鲁基亚流「天山烈波」是两手剑垂直斩「雪崩」。
这些全是各流派的秘传奥义,而且没有比它们更强的绝招或超必杀技了。这么一来,我所知道的二连击、三连击等高级剑技,就是少数足以对抗这些菁英剑士必杀刚剑的武器。虽然这种想法有些卑鄙,但我们想要的并非「人界最强」的荣誉。只要能进入耸立在距离帝立修剑学院数公里远的山丘上那座绝对不可侵犯的巨塔,公理教会中央圣堂就行。
尤吉欧是为了和幼年时被带走的青梅竹马爱丽丝见面。
而我则是为了与这个世界的「管理者」相会。
只要能够达成我们俩的目的,就算在所有的此赛里都被人批评卑鄙也无所谓。我将在每场比赛里使出一招只有我知道的高等剑技,持续取得胜利。直到通过四帝国统一大会的考验,获得「整合骑士」的资格为止。
进入学院的这一年来,我从未施展过二连击以上的剑技,出于这个理由。顶多使出像刚才那招「愤怒刺击」之类的突进技而已。
但是,看来我这卑鄙的秘密主义,已经被美貌的学姊识破了。
莉娜学姊把脸又挪近了一公分,压低声音这么说道:
「赛鲁鲁特家的先祖得罪过皇帝,被禁止传承正统剑术『海伊·诺鲁基亚流』,因此只能在鞭子、短剑这种非正统武器上下工夫,剑术也只能弃刚就柔。这就是赛鲁鲁特流的由来……但你可别会错意……我对这种情况没有什么不满,反而相当以身为流派的唯一传人自豪,持续地锻链自己一直到今天……」
她嘴里虽然这么说,雪白的玉手却有些颤抖,让我们相抵的木剑发出干涩的摩擦声。虽然这可能是个把剑推回去的机会,但我没有这么做,只是保持原本的姿势等她继续说下去。
「家父一直期待我在这所学院里以首席的身分毕业,并在御前比武时赢得优胜,藉此恢复赛鲁鲁特家的名誉。但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如果我完成父亲的期待,皇帝更因此允许我们再度传承海伊·诺鲁基亚流……到了那个时候,难道我们要舍弃赛鲁鲁特流吗?这样一来……我从小对自家流派所抱持的骄傲,到底算些什么呢……?」
对于她的质疑,我也无法马上做出回答。
虽然最近几乎已经没有这种感觉了,但眼前的莉娜学姊、重要的伙伴尤吉欧、这座学院里的学生与教师们……以及所有生活在Underworld的居民,在某种意义上全都和我不一样。这里只是个假想世界,他们只是配置在里面的「人类个体」而已。
话虽如此,他们和既存VRMMO游戏里的NPC又不太一样。他们是复制了人类灵魂——摇光后,将其保存在专用记忆体里的「人工摇光」。这是现实世界里的某机关——想必是充满谜团的新兴企业「RATH」所制造出来的全新人工智慧——
然而,他们的感情有时甚至让我觉得比真正的人类更丰富。他们心无旁骛地感受这个世界,以及在这里被赋予的命运,然后烦恼、接受或者是准备与之对抗。每当看见他们这种模样,都会让我万分感动。他们……不对,应该说现在与我交手的索尔缇莉娜学姊的存在,可以说是个令人难以想像的奇迹……
「学姊……」
我刚轻声开口,莉娜学姊便对我露出了一丝自嘲的微笑。
「打从进入这所学院之前,我的内心深处便抱持着迷惘。两年来一直没办法赢过那个家伙,可能也是因为这种迷惘的缘故……」
「那家伙」指的是本年度屹立不摇的首席男性上级修剑士,名为涡罗·利邦提。他是未来的二等爵士,家族代代都是诺兰卡鲁斯北帝国骑士团剑术师范,使得一手惊人的刚剑。他由大上段劈下的一击,灌注了学园最强的想像力,我曾见过他以木剑劈断用来练习挥砍的大圆木。
这座学院的菁英——上级修剑士,便是以他为首席往下一直排到第十二席为止。至于他们的顺位,则是由每年举行四次的检定比武结果决定。
当然,先前举行的三次比武,我都坐在能被土石喷中的极近特等席观战。它与萨卡利亚大会一样采单淘汰形式,十二人经过两场比武后便剩下三个,比赛前排名首席者将是种子选手。三次决胜的组合全都是莉娜学姊VS涡罗首席。而学姊也三次都没能赢过涡罗。
就我的观察,他们身为剑士的实力应该在伯仲之间。如果涡罗首席是至刚,那么莉娜学姊就是至柔。学姊除了用行云流水般的流畅动作架开不断攻来的强烈攻击之外,还不时展开敏锐的反击,那画面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比武就在两人没有完全击中对方的情况下,一直进行到时间将尽——但莉娜学姊三次都没能接下涡罗在这时一定会使出的海伊·诺鲁基亚流奥义上段斩。她的木剑其中有两次被弹开,一次因此折断。
虽然三场比赛都撑到评审判定的阶段,但在这种情况下,评审也只能举起宣判涡罗胜利的旗子。因此在这一年里,涡罗首席、学姊次席的排名始终都没有变动过。
顺带一提,第三席也一直是名为哥鲁哥罗索·巴鲁托的巨漠,换言之他每次都在准决赛输给莉娜学姊。另外再补充一点,哥鲁哥罗索学长的随侍,正是我的好友尤吉欧。
因为两天之后即将举行第四次检定,也就是「毕业比武」,所以莉娜学姊才会在这场练习开始前说出「这是最后一次了」这种话。这场比赛将会决定最后的排名,隔天包含这十二名修剑士在内的高等练士们,将从学院毕业。
换言之,后天的比赛就是莉娜学姊凌驾涡罗的最后机会。正确来说,由于前两名毕业的学生能够参加「帝国剑武大会」,所以她很有可能会在那里对上涡罗,但学姊似乎认为很难在御前比武时胜过在学校里一次也没有赢过的对手。
「老实说吧……」
依然和我持剑相抵的学姊,这时又用更加细微的声音说道:
「只要那家伙摆出『天山烈波』的架势……我就会感到极度紧张。无论再怎么修练,我也无法获得接下那种刚剑的自信。从初等练士开始……不对,从两年前在入学考试里看见那家伙的剑开始,我就一直有这种感觉了……」
我除了为学姊初次对我展现的一面感到惊讶之外,更确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学姊的实力果然与涡罗不相上下。除了想像力……也就是有没有自信这点之外。
正如我的推测,如果这座Underworld也是由「mnemonic visual datai所构成的假想世畀,那么想像力应该是能够左右事物结果的强力因素才对。因为我和莉娜学姊看见以及触摸到的都不是多边形数据,而是由摇光所抽取出来的「记忆影像」。
至于为什么能共有每个人都有些微差异的记忆资料……我想,那可能是把由多数摇光抽取出来的资料送进所谓的「主记忆装置」里暂存,然后在那里进行数据平均化之后的结果。这样一来,如果有能够发出强烈印象影响缓冲资料的摇光存在,那么以个人意志力改变事物的结果,也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就是为什么以涡罗·利邦提为代表的刚剑使用者们如此强大。他们对自身剑技与流派的绝对自信,产生了坚定的想像,而这样的想像便实现了带有惊人威力的一击。
相对地,莉娜学姊对于自己的剑技还抱有一丝疑惑。原因想必就是她刚才所说的赛鲁鲁特流成立经过吧。自己学习的流派,是因为被禁止学习海伊·诺鲁基亚流而生的替代品,这种想法让她心里出现了某种「自卑感」。在这种情况下……也难怪她老是会被涡罗那拥有绝对自信的剑压过去了。
然而,我还是希望莉娜学姊这次能够获胜。这跟什么世界结构还是意志力能改变结果等理论无关,我只是希望她可以抬头挺胸地从这所学院毕业。学姊的确有这种资格与权利。因为在这一年里,她确实是十二名上级修剑士里最为努力的人——
「……学姊所做的修练,要比包含涡罗首席在内的所有人都要漫长且严苛。即使如此,学姊还是没有信心吗……?」
听见我的问题后,学姊沉默了片刻,接着才轻轻摇头。
「嗯……看来还是不够。愈是修练赛鲁鲁特沆,我就愈容易胡思乱想。如果不是用木剑,而是用钢剑进行比赛呢?或者允许使用鞭子或短剑呢?这么一来,我们就不会输给海伊,诺鲁基亚流了。但这终究只是藉口。毕竟在这个人界里,绝对不可能发生实战……也就是真正的战争。只要还在拿这些事当藉口,我就绝对没办法接下涡罗的剑……」
当我准备回应她所说的话时,学姊已经微笑着继续说下去:
「但是,桐人你就不一样了。同样身为独特流派的剑士,你面对正统派时完全没有任何的自卑感。在旁边观察了一年之后,我终于了解为什么了。正如我刚才所说……你的『艾恩葛朗特流』并不只是这样而已对吧?你还隐藏了许多实力。所以才会这么有自信。就像你曾经跟我提过的,耸立在故乡森林的那棵杉树……基家斯西达一样。」
「不过……我亲手把它砍倒了耶。」
我的呢喃让学姊很难得地噗嗤一笑。
不知不觉,双方都已经放松手臂的力道,木剑只是轻轻靠在一起而已。但学姊并未移开身体,反而像要把重量靠在我身上般往前倾,然后用以女性来说算是相当低沉且圆润的声音继续说道:
「但是,那棵树现在还耸立在你心里对吧?它不受任何暴风雨的影响,只是昂然看着空中的索鲁斯。桐人……我想看看你隐藏的实力。」
「…………」
「和涡罗的比试无关。我就只是想看……不,应该说想了解而已。从这座学院毕业之前,我想彻底了解你这名剑士。」
眼前那双让人联想起夜空的蓝眼,深处似乎有小小的星星在闪烁。
那种夺魂慑魄的美感,让我下意识地把脸往前移动了五公厘左右。但浏海根部忽然传来的刺痛让我回过神来。我眨了一下眼睛,然后重新开始思考。
我之所以没对莉娜学姊展现艾恩葛朗特流的「实力」,也就是高等剑术,并不是为了保留实力这种小家子气的理由。
纯粹只是比试与练习时所使用的巧级木剑无法发动罢了。这种剑顶多只能施展出「蛇咬」与「圆弧斩」而已,三连击以上的剑技再怎么努力也施展不了。虽然我用同等级的铁剑试过,但结果并未改变。
只有装备砍倒基家斯西达用的45级神器「蓝蔷薇之剑」时,我才能使出四连击等级的剑技。这个理由我到现在依然不明白,但至少可以确定旧SAO里没有这种限制。
话又说回来,既然学姊想看看我的「实力」,就不能够只用二连击敷衍了事。那么只剩下一种方法,也就是向尤吉欧商借蓝蔷薇之剑,然后展现目前所能使用的最强五连击剑技。
虽然只要向尤吉欧开口,他一定愿意把剑借给我,但我还是有点犹豫。毕竟蓝蔷薇之剑是尤吉欧的所有物,而我一向有「剑即是剑士的灵魂」这檀根深蒂固的观念。只要意识到自己正在使用借来的剑,我就没办法使出最完美的剑技。然而,我也不可能从学院的武器库里拿出拥有最大优先度的剑;就算真这么做,那也不是我的剑。
既然没有其他方法,那就只能借蓝蔷薇之剑了。下定决心后,我便开口说道:
「——我明白了。不过很抱歉,得请学姊稍等一天。明天同一时间,我一定会让你看见……我能够使用的最强剑技。」
莉娜学姊听见我这么说后,嘴角瞬时露出笑容,但她随即像注意到什么事情般皱起眉头。
「不过,明天是安息日。不但禁止练习,也不能使用这间修练场喔。」
「……那不是练习。」
「哦?那算是什么?」
「嗯,这个嘛…………」
我稍微考虑了一下,然后把内心的想法直接说出口。
「是谢礼。因为学姊这一年来教了我许多东西。听说这座学院里,随侍练士在修剑士毕业的前一天,通常会赠送对方临别礼物。我决定把剑技当成送给学姊的谢礼。这么一来,就算是安息日也没关系了吧?」
我的话让学姊微微苦笑了一下。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我可从来没听过有人把剑技当成毕业礼物唷。不过……我还是趁现在老实跟你说吧……」
「咦……说什么?」
「其实,我指名你当随侍也已经算是打破惯例了。虽然只是很无聊的习惯……但『贵族子女在挑选随侍练士时,通常应该要指名同样是贵族而且出身低于自己的学生』。我在指名你的时候,高等贵族的代表们就跑来修剑士宿舍跟我抗议了。」
莉娜学姊说完,便像是觉得很愉快般呵呵笑了起来,但我的嘴角却因为这初次听见的故事而开始有点抽筋。
学姊所说的贵族,就是诺兰卡鲁斯北帝国的特权阶级,他们有「一等爵士」到「六等爵士」之类的阶级,再上去就是皇族了。涡罗首席所属的利邦提家是二等爵士,而赛鲁鲁特家则是三等爵士,换言之他们的地位都比身为五等爵士的萨卡利亚领主还要高。
相对地,我在这个世界里(其实现实世界也一样)只是平民中的平民,亦即最低下的阶级。实际上,就算不是贵族也无妨,只要是某地域的有力人士或大地主——比如说卢利特村长卡斯弗特·滋贝鲁库,以及暂时收留我和尤吉欧的巴农·渥鲁帝——就能够拥有姓氏,但地位更低的平民就连这一点也不行。
顺利混进帝立修剑学院之后我才知道,这间学校里的学生几乎都是贵族或富商的小孩,只有两成是平民出身。说起来,从报考资格这一点就有很大的不同了。我和尤吉欧是历经半年的辛苦之后,才获得参加考试所需的萨卡利亚队长推荐函,当我知道贵族可以无条件报考时,真的很想给这里的文科省(注:相当于教育部)寄封抗议信。
入学之后,校规倒是对贵族和平民一视同仁……话虽如此,多少还是存在些有形无形的差别待遇。尽管我(尤吉欧应该也一样)已经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过了一年,却没想到连指名我当随侍的莉娜学姊也遭受牵连。
「既……既然有这种习惯,为什么还要选我……如果是看入学考的成绩,另外还有六个人排在我上面啊?他们全都是贵族,若是学姊从他们当中选出一人,应该不会遭受抗议才对……」
「但是,那六个人的分数都是靠表演招式赚来的吧。我对招式的美感完全没有兴趣。就我看来,在检定比试里和考宫打得最精彩的人就是你。不对,与其说是精彩……」
莉娜学姊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先闭上了嘴唇,接着轻笑了一下才继续:
「……别到了现在还要我解释指名你的原因好吗?我可是马上就要毕业罗。还是明天的事情比较重要。如果桐人愿意表演艾恩葛朗特流的秘传奥义当成送我的毕业礼物,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罗。」
「啊,好、好的,我很乐意。」
「……不过,好像有点不对劲耶。从刚才的口气听来,好像也可以解读成——你忘记准备送我的礼物,情急之下才决走这么做……」
「没、没这回事!我之前就这么想了,真的!」
急忙否定之后,莉娜学姊便面无表情地嘟囔了一句「就信你一次」,接着才恢复成原来的模样表示: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但我们还是得先结束这场比试才行。」
「咦?啊————」
这时我才终于想起来,练习赛才进行到一半。但在我有具体的反应之前,轻轻靠在一起的木剑上便传来强烈的冲击。这不是剑技,但学姊光是用力跨出一步,就能把跟自己贴在一起的对手弹开,而这便是赛鲁鲁特流里少数的刚性招式,「止水」。
我并未抵抗强大的力量,反而顺势往后一跳。与刚才的「活水」不同,「止水」会对脚部造成很大的负担,所以使用后通常会出现短暂的破绽。而且学姊的左手中已经没有鞭子了。
决定以正面冲刺技来分出胜负的我,在落地同时迅速挥动长剑。
在这个瞬间,我的背部窜过一股寒意。
莉娜学姊确实是用双手握住木剑——但她的背后却看不见刚才舍弃的鞭子。鞭子到底跑哪里去了?我虽然瞪大眼睛寻找,但出手的剑技已经无法中断。单手剑上段冲刺技「音速冲击」开始发动,剑身出现淡蓝色光辉……
就在同一时刻。
莉娜学姊的左手离开木剑往正上方伸去,接着像是抓住什么东西般用力往前挥。她的手边马上有道白光像蛇一般伸长,然后重重卷住我正要往前冲去的身体。
我原以为飞到远方去的鞭子,其实前端卷在天花板的梁柱上,在我们持剑相抵时一直吊在我们的头上。
注意到这一点时,我已经被鞭子拉倒,后脑勺跟着撞上地板。
在我茫然看着出现视野里闪烁的星星时,似乎有人在我的额头附近深深叹了一口气。
2
诺兰卡鲁斯北帝国,不对,人界最大的都市「央都圣托利亚」是被直径十公里……这个世界的距离单位为十基洛尔的正圆形城墙所围住。
现在已经消失的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第一层的直径刚好也是十公里,所以这座城市的形状与面积可说与那广大的区域完全相同。以假想世界内的都市来说,规模巨大得令人难以置信,人口似乎也已经超过两万人。
此外,这座都市的构造相当特殊。它的圆形市街整个被坚固的X形墙壁切成四等分。换个角度来看,它是由四个中心角九十度的扇形城镇构成。更惊人的是,这些叫「北圣托利亚」、「东圣托利亚」、「南圣托利亚」、「西圣托利亚」的市街,分别是把广大人界分割为东西南北四处并加以统治的四大帝国首都。
这也就表示——所辖扇型领土面积几乎相当的四帝国首都,全都在人界的中央,仅隔着一面墙比邻而居。
当我知道时,还真是吓了一大跳。所谓的首都就是皇帝居住的城市,同时也是身为各国主力军的骑士团总部所在地。如果发生战争,不就马上就得面临最终决战了吗——就在我要这么对尤吉欧说时,我才终于注意到,在这个连杀人强盗等案件都不会发生的世界里,帝国之间根本不可能发生战争。
虽然通过分隔首都的大理石墙——好像叫「不朽之壁」——也就是国境时,依然需要专用证件,但仔细观察之后便能发现,我所生活的北圣托利亚里也能看见不少黑发的东帝国人、皮肤晒得黝黑的南帝国人以及纤细的西帝国人。虽然这些交易商与观光客算是外国人,但语言(尽管多少有点口音)不但完全相同,甚至不会和当地居民发生冲突。
这里不要说战争了,就连国家间的敌对意识都不存在。而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当然就是屹立在央都正中央……同时也是人界中心的那座纯白巨塔了。
公理教会中央圣堂。
由于它的顶端总是像溶在空中般看不清楚,所以根本无法从判断高度有几百公尺。我想从底部往上看一定非常壮观,但正方形的教会用地也同样被高大的墙壁围住,让人完全无法窥看内部的模样。分割圣托利亚市街的「不朽之壁」刚好紧密地连接圣堂白色墙壁的四个角……或许应该说,墙壁就是以圣堂为中心往外延伸出去比较正确。
顺带一提,这座不朽之壁不仅分割央都市街,它还贯穿了草原、森林与沙漠而且笔直地往前延伸,最后连接远在七百五十公里之外的「尽头山脉」,实在非常惊人。这个世界里当然没有重工业用机械,所以光是想像建造它得花上多少时间与人力,就让人觉得相当恐怖。
但这同时也显示出,公理教会的权威就是如此至高无上。
人界中心耸立了一座如此宏伟壮丽的高塔,就连四帝国皇帝所居住的城堡都远在它的下方,因此我总是忍不住想像——对这个世界的居民们来说,国与国之间的差异,可能就跟「东京都民」与「埼玉县民」给我的感觉一样吧。
但这样一来,不免会产生为什么要把总人口不到十万的人界分割成四个帝国的疑问,老实说我到现在还没找出答案。它就跟帝国之上还有教会这种最高组织存在的理由一样是个谜。
公理教会中除了有「司祭」与「元老」等文官外,也有「整合骑士」这样的武官存在,不过莉娜学姊说他们人数不多,可能还不到一百个人。相对地四帝国骑士团与卫兵队合计大约有两千人,但即使有这么大的人数优势,还是完全没有皇帝们反抗教会的记录……难道连皇帝都无法违背教会与禁忌目录吗?还是说几十人的整合骑士就足以赢过两千名军人了呢?又或者这两种原因都正确——
在修剑学院的校地内,只要抬头就能看见中央圣堂直冲天际的雄伟模样。我结束和莉娜学姊名义上的最后一次练习后离开上级修剑士宿舍,快步走在略微寒冷的春天夕阳之下,眺望着那栋梁上蓝色与橘色的白垩巨塔。
从高塔顶端往下俯瞰人界的究竟是什么人呢?像我一样来自现实世界的人类观察者吗?或者是Underworld人,也就是人工摇光呢?为了确认这一点,我已经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克服各种难关。当然,如果我千倍加速的预测正确,现实世界也才十个小时多一点,但我的主观却已经觉得太过漫长了。
从卢利特村附近的森林醒来至今的两年里,真相不明所致的不安,以及想与明日奈、直叶、双亲、友人们见面的渴望,已经数次让我在夜里颤抖。
但是另一方面——我的心底也有点害怕在圣堂顶端找到「出口」。若从这个世界里登出,也就代表我将和在这里遇见的人们告别。像是卢利特村许久没见的赛鲁卡与孩子们、在学院里交到的几个朋友、担任随侍练士一年来经常互相关照的索尔缇莉娜学姊,以及我的「伙伴」尤吉欧。
我已经不认为他们只是单纯的AI。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人类,只不过存放灵魂的容器不同罢了。由卢利特到萨卡利亚,然后再到圣托利亚生活,这两年的时光,让我更加确定自己的这种想法。
不,不只是对尤吉欧等人的依依不舍而已。我想这个不可思议且广大、美丽的世界本身,一定也深深吸引着我………
我在这时候停止思考,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把这种想法压进心底深处。
抬头看了一下前方,马上就能发现一栋古老的建筑物映入眼帘。那是一栋石造的两层建筑,屋顶由绿色石扳铺成。北圣托利亚修剑学院的一百二十名初等练士就生活在这栋宿舍里面。
老实说,为了避免麻烦,我还真想直接从二楼窗户回房间,但宿舍规则却不允许我这么做。与相当自由的上级修剑士宿舍不同,这间初等练士宿舍以及建在稍远处高台上的高等练士宿舍,就跟旧SAO的公会血盟骑士团总部一样纪律严明。
我下定决心后,爬上正面入口的石头阶梯,接着慎重地推开双向开殷的门。当我蹑手蹑脚地在入口大厅走了两步时——右侧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我畏畏缩缩地转过头去一看,马上就和坐在柜台后方的女性四眼相对。她的茶色头发绑得相当整齐,脸孔也非常严峻。年纪应该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吧。
我迅速把左手放在腰际并将右拳贴在左胸上,行了个「骑士礼」,然后大声地申告:
「桐人初等练士,现在回到宿舍了!」
「……不过你好像比门禁时间晚了三十八分钟。」
这个世界里没有时钟,只能由各个城镇或这座学院也有的「宣告时刻之钟」每三十分钟响起的旋律来辨别时间。如果要知道更详细的时间,就只能使用专门的高等神圣术,但是她——担任本宿舍舍监的阿滋利卡女士,似乎能用系统外技能还是某种秘技得知现在时刻是下午五点三十八分。
我保持着骑士礼的姿势,稍微降低了音量说:
「这是因为指导者·赛鲁鲁特上级修剑士做出了延长指导时间的指示……」
阿滋利卡女士立刻用蓝灰色的眼珠紧紧盯着我。那种严厉的气氛以及名字的相似程度,总是让我联想到另一名人物。原本想在离开宿舍前问她「您是不是有位名叫阿萨莉亚的亲戚在北方担任修女呢」,但看来可能没有这种机会了。因为就像现在这样,我通常只有在挨骂的时候才会跟她说话。
「……既然如此就没办法了,毕竟接受修剑士的指导是随侍练士的义务。但桐人初等练士,你似乎已经把这种义务当成违反门禁的通行证……这一年来,你一直无法洗刷这个嫌疑唷。」
我在这个时候结束行礼,以右手摸摸后脑并硬挤出个笑容。
「讨、讨厌啦,阿滋利卡老师,我只是为了要让剑技更上一层楼而已啊。违反门禁只能算是附加的结果,绝对不是我的主要目的,真的啦。」
「原来如此。一年来为了勤练剑技而晚归这么多次,我想你的实力应该增进了不少吧?如果想确认自己修练的成果,我很乐意担任你练习的对手哦?」
我整个人再度僵住了。
虽然阿滋利卡女士的天职是「北圣托利亚帝立修剑学院·初等练士舍监」而非剑术指导官,但在这座学院里工作的大人,基本上都是这里的毕业生。也就是说剑术通常部有一定水准以上,而每个住宿生都知道,身为诺鲁基亚流高手的她,在有学生做出不至于违反宿舍规范的恶作剧时,通常会对其施予非常恐怖的特别指导。
至于违反舍规的学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嘛——幸好不会发生这种事。因为这个世界的人们,也就是人工摇光们都有「绝对无法违反高等规则」的特性。唯一的例外,就是我这个摇光容器与他们不同的人类。
一想到这里,我便觉得这一年来竟然连一次都没有违反过舍规真是一种奇迹。心里虽然怀着这种感慨,但我还是坚定地摇摇头并表示:
「不劳您费心了,阿滋利卡老师。我才刚完成第一年的学业而已啊。」
「这样吗?那么等你结束第二年的所有修练课程时,我再来监定你的实力如何吧。」
「………………好的,到时候希望老师能不吝赐教。」
我在不得已之下点了点头,然后全力祈祷她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能忘记今天的约定,随即往后退了一步。阿滋利卡女士这才把视线移回手边的文件上并表示:
「还有十七分就是吃饭时间了,别迟到。」
「好、好的!那我先离开了!」
我最后又敬了个礼,接着便转身以舍规允许的最快速度爬上正面的大楼梯。我和尤吉欧住在二楼的206号房,这里虽然是十人房,不过其他八人也是相当爽朗的家伙。不过呢,除了女性专属楼层的一楼的106室与我们206室的学生为平民出身,其他一百人都是贵族与富商的小孩,人单势薄的我们怎么可能在房间里自己起内哄呢……事情就是这样。
我闪过二楼走廊上谈笑着往餐厅前进的学生们,打开西侧角落的门并冲了进去。这时——
「你太慢了吧,桐人!」
马上就有这样的声音迎接我。
发话者当然是坐在右边最深处数来第二张床上的亚麻色头发少年……不对,应该说已经半脱离少年领域的伙伴,尤吉欧。
站起身子并双手叉腰的他,跟两年前相比已经长高了约三公分,体格也变得更强壮了。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他今年也已经十九岁了——只不过,那温和的脸庞与闪亮的绿色眼睛则和我们相遇时没两样。虽然第一年后半段在萨卡利亚卫兵队度过的日子,以及第二年进入这所学院就读时都有过不少讨厌的回忆,但他直率强韧的灵魂还是没有任何扭曲。
至于我嘛,感觉在人格上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不过体型上恐怕也和伙伴一样长高长壮了不少。掉进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十七岁,所以现实世界与Underworld的我现在已经有了两年分的差距了。
花了两年时间离开SAO回到现实性界时已经觉得相当不习惯,但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可能得在这里待上三、四年……我在脑袋的角落这么想着,同时走向自己的伙伴。我竖起右手表示抱歉,然后解释自己迟到的理由。
「抱歉,你等很久了吧。因为莉娜学姊今天的练习是特别版……」
「……算了,毕竟今天是最后一次,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瞪着我的尤吉欧把话说到这里,匆然笑了起来。
「老实说,我也迟到了二十分钟。因为待在哥鲁哥罗索学长的房间里和他聊开了。」
「什么嘛,原来你那时候在楼上啊。不过……还真令人意外耶。我还以为罗索学长一定会用剑来做最后的指导呢。」
我走过尤吉欧面前,来到墙边一张与桌子一体成形的床旁,然后把练习用的皮手套与护肘脱下来直接丢进抽屉里。在现实世界里要是这么对待剑道防具,一定马上会发出不怎么讨人喜欢的气味,但没有细菌的本世界不必担心这个问题。练习刚结束时被汗水濡湿的制服,也在不知不觉间完全干了——虽然莉娜学姊她从头到尾没流过一滴汗。
感觉轻松不少的我一抬起脸,尤吉欧便立刻苦笑着回答:
「你别看罗索学长那样,他其实是个理论派唷……呃,好像有点不对。应该说他认为心理准备也和技巧一样重要……」
「嗯,这我也同意。那个人的巴鲁提欧流啊,散发出来的一击必杀感可说比诺鲁基亚流还要强烈呢。」
「嗯。虽然我们艾恩葛朗特流最重要的是临机应变能力。但剑士有时候还是必须把胜负赌在由静转动的一击上!学长经常跟我谈论这个话题,今天应该算是总结吧。」
「原来如此,学长说得也有道理。难怪最近你的力道愈来愈沉重了。那么……把临机应变的艾恩葛朗特流和千变万化的赛鲁鲁特流参杂在一起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们两个人边讨论这些话题边走出房间。
同寝室的其他八人早已去餐厅了,所以走廊上没有其他学生的身影。照规定,宿舍里的早,晚餐都要在七点以前吃完,但就算在六点开始用餐时没到场也不算违反规定,然而没参加餐前祷告可就不太妙了。毕竟贵族学生们看我和尤吉欧不怎么顺眼,理由是「不过一介平民,居然成了仅有十二名的随侍练士」。
于是我们只能以最快速度朝着东侧深处的大餐厅前进。我想平民学生的房间离餐厅特别远应该也不是偶然吧。虽然听说高等练士宿舍的构造也与这里一样,但从四月开始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应该啦。因为我们早就决定要在月底的进级考试里挤入前十二名,光荣地担任上级修剑士了。
似乎跟我想着同一件事的尤吉欧小声地说了一句:
「……这种『走廊快步走』的日子终于快结束了。」
「嗯,上级修剑士宿舍要比这里自由多了。否过尤吉欧……其实成为修剑士这件事呢,有一点一直让我觉得很难接受……」
「不用说我也知道。就是随侍练士的事情对吧?」
「聪明。虽然帮莉娜学姊做事并接受她的指导是满开心的……但反过来的话嘛……」
「是啊……如果随侍是个贵族子弟,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们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
这时漫长的走廊终于到了尽头。一推开眼前的门,热闹的空气登时将我们包围。餐厅是打通了一、二楼的挑高结构,而宿舍里也只有这个设施是男女共用。一百二十位学生大多是男生跟男生一桌、女生跟女生一桌,但里面也有些人拥有能和异性同席谈笑的高级技能。这一点倒是和现实世界的学校没有两样。
我和尤吉欧快步走下楼梯,先到柜台领取晚餐托盘,然后直接滑进角落还空着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宣告六点的钟声紧接着响起,勉强赶上的我们也跟着松了口气。
担任宿舍长的男学生(当然是高等贵族)站起身,开始向公理教会献上祈祷,其他人则是齐声以圣句「亚崴·亚多米娜」唱和,而我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一切结束之后,用餐时间终于到来。
今晚的餐点是淋上香草酱的炸白肉鱼与沙拉,用根菜类熬煮的汤,还有两个圆面包。其实这和我在卢利特教会以及萨卡利亚农场所吃的料理差不了多少,以这间拥有大量贵族子弟的学校来说,还真让人有点意外。不过他们倒也没有露出什么不满的表情,只是理所当然般地吃着这些食物。
这些人虽然是贵族,生活却相当朴素——当然并非如此,理由似乎是和Underworld独特的「空间资源」概念有点关系。简单来说就是系统上规定「在一定区域的一定时间之内,所能生成的物件质量有限」,换言之作物、家畜、野兽或鱼类的收获量(捕获量)都有限度。
要是贵族大量独占总量固定的食物,就会出现没办法填饱肚子的平民,这将会使那些平民的天命减少。禁忌目录里严格规定「无正当理由的情况下绝对不可让他人的天命减少」,就连贵族与皇帝也无法违逆这条法律。因此在这个世界里,独占、强求与维持天命有关的食物,自古以来一直是禁忌……事情的由来似乎是这样。
但是呢,贵族们虽然不会对食物有太多要求,但这并不表示他们都有高尚的人品。
「……真是太让人羡慕啦,莱欧斯!」
一听见后面忽然传过来的声音,我和尤吉欧同时露出厌恶的表情。
「我们辛苦地打扫餐厅,却有人就这样悠哉地前来用餐,唉呀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这时又有另一道声音回应这故意讲给人听的讽刺。
「别这么说嘛,温贝尔。人家身为随侍练士,一定有我们所不能了解的辛劳啊。」
「哼哼,说的也是。听人家说啊,只要指导生讲了什么,随侍就一定得去完成呢。」
「要是跟到了平民出身或背负禁令的指导生,还真不知道会被要求去做什么事呢。」
要是对这种刻意的嘲讽有所反应,可就正中对方下怀了。所以我们只是背对着那两个家伙,不停动着刀叉。话又说回来,内心的愤慨当然还是难以平息。如果只是针对我和尤吉欧倒还没关系,但「平民出身」明显是在说尤吉欧的指导生哥鲁哥罗索学长,而「背负禁令」当然就是在暗示我的指导生索尔缇莉娜学姊了。
他们的嘲讽技术还不只是这样而已。开头那句「悠哉地前来用餐」才是重点。这间餐厅里,除了我和尤吉欧之外还有十名随侍练士,但在晚餐时间开始前才来到现场的就只有我们两个而已,光是靠这句话就可以知道他们攻讦的对象是谁了。
在萨卡利亚时也有这种讨人厌的家伙。在剑术大会和我交手的伊格姆·萨卡莱特已经相当狡猾,但那些从入学起就一直视我们为眼中钉的家伙,搬弄是非的功力则更让人不得不佩服。我之所以几乎忘记这个世界的居民是人工摇光——亦即AI,或许跟这些家伙异常犀利的修辞有关也说不定。
「……反正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好了,桐人。」
身旁的尤吉欧边咬着面包边对我呢喃。
这短短一句话,包含了「我们变成修剑士之后,就会和他们住不同宿舍」的意思。虽然这对尤吉欧来说已经算是很大胆的发言,但这当然不是毫无根据的大话。
一百二十名初等练士里仅有十二人的「随侍练士」,是由当年度被选为「上级修剑士」的十二名二年级生各自指定一名入学成绩名列前茅的新生担任。
成为随侍后,虽然能够脱离打扫宿舍、保养练习道具等杂务,但放学之后必须到自己指导生的起居室帮忙打扫房间与跑腿,还得担任练习对手。
后方那两个还在放冷箭的家伙没有当上随侍,换言之他们入学考的成绩不如我和尤吉欧。此外,之后的检定考他们大多维持在二十~三十名左右,也难怪尤吉欧认为他们没办法达到修剑士选拔标准。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
我在脑袋里这么呢喃,同时举起右手中的餐刀,以光亮的银器映照出背后的影像。
离我们稍远的桌子前,两名男学生还是继续嘲讽并且不时把视线移到我们身上。左侧那名把灰色头发整个往后梳的是温贝尔·吉杰克,我记得他是出身于四等爵家族。而右侧那名让波浪状金色长发垂到背后的,则是三等爵家族的长子莱欧斯,安提诺斯。这座学院里没有一等爵家的小孩(听说身分如此高贵的家庭,会直接帮小孩请家庭教师),而出身二等爵家的也只有包含涡罗·利邦提在内的几个人,所以三等已经算是相当高的阶级。
话又说回来,也不是所有责族子弟都跟这两人一样。虽然我没跟涡罗首席交谈过几次,但他一直是个沉稳的武人,和莱欧斯同样是三等爵家继承人的莉娜学姊人品也相当高尚。
一想到这里,就会觉得温贝尔与莱欧斯真的是那种「没实力又爱炫耀的骄傲贵族少爷」……但我内心仍旧暗暗怀疑他们是否真的这么单纯。不知该说幸运或不幸,我没和他们比赛过,所以无法妄下断语,但我一直觉得这两个家伙说不定在每季的检定考……甚至连最初的入学考都没有展现出真正的实力。
理由在于,若入学考里挤进了前十二名,就一定会被上级修剑士指名为随侍练士。虽然这在学院里是项荣誉,但自尊心无疑是全学院最强的莱欧斯等人,的确极有可能因为不愿接受指导生使唤而故意放水。
当然我没有任何根据。但实技练习中看见他们所使出的「招式」时,我便感觉到一种类似恶寒的压力——那种只出现在高等贵族身上的绝对自负,以及由此心态所产生的强烈意志力。
「……喂,桐人,盘子已经空了唷。」
我被尤吉欧用手肘撞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左手握着的叉子不停地戳着空无一物的沙拉盘。我急忙动起右手的刀子准备将炸鱼切片,但它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看来,过于在意莱欧斯等人,让我错失了一天中第二期待的晚餐时间了。这不就等于着了他们的道吗?
而且,最期待的事——跟莉娜学姊的练习,也在今天结……
不对,还没结束。虽然身为随侍的任务正式结束了,但明天安息日还有一个重大约定——要让学姊看看我的最强招式。
我想起这件重要的事情后便放下刀叉,把脸靠近尤吉欧说:
「尤吉欧,我有点事要跟你说。吃完饭后陪我到中庭走走。」
「嗯,好啊。我刚好也对你『田地』的状况有点在意。」
「呵呵,状况很不错晴。应该来得及赶上毕业典礼才对。」
「哇,那真让人期待。」
结束这段轻声细语的对话后,我们便拿着托盘起身。只要经过还在抱怨的莱欧斯等人身后,便会闻到他们喷洒在制服上的动物性香料,所以我们加快脚步离开现场。
把碗盘放回柜台并走出餐厅的瞬间,我们俩同时松了口气。
由于几分钟前才刚响过一次钟,所以现在应该刚过六点半。接下来到晚上十点熄灯时间前都算是自由时间,但初等练士不能离开宿舍,而且八点就必须回到自己房间。所以顶多只能自主练习或者是看些教科书而已——不过,我在晚饭过后还有一项每天必做的功课。
宿舍西侧(也就是餐厅的反方向)墙上有一道很小的门,门后方是一处小庭园。这个被高大栅栏围住的地方虽然没有屋顶,但也还算是宿舍内。
正方形庭园被分为四座花坛,里头各有不同的植物冒出嫩芽或开花。这四种由特定住宿生照料的花草并非单纯的观赏用植物,全部是神圣术课堂上的触媒。由于开花的时期刚好分别隔了三个月,所以一整年都有果实能够收成。把晒干的果实用指尖捏碎后,周围便会散发出神圣力——学生便以这股能量练习法术。
当然,地面与阳光随时能供给神圣术所需的资源,但都市区域的地力本来就较稀薄,而太阳之力则受到天气好坏的左右。为了让整个学年一百二十名学生能够同时使用法术,需要空间神圣力之外的能量来源。
由于现在的季节是春天,所以东北方花坛里正盛开着蓝色银莲花。这种花与夏季盛开的金盏花、秋天盛开的大丽菊、冬天盛开的洋兰,好像都是高优先度……也就是能散发较多资源的代表性花朵。
在这推算约三百八十年的岁月中,Underworld的动植物经过相当程度的独自演化,但从这些植物都还保持与现实世界相同的名称与模样来看,就能知道它们有多重要,然而它们的生态究竟是否以现实为准,我就没什么自信了。
因为这些花朵在花瓣掉落之后,每一种都会结出极为相似的圆形果实。把果实摘取下来晒乾剥皮,里面就会出现直径两公分左右的玻璃质球体。用指尖将这种小球捏碎,便会洒出闪亮的绿色光芒(也就是神圣力)……不过,这应该是这个世界才会有的现象吧。
在神圣术的课堂上老师曾稍微提过,除了这「四大圣花」之外,还有一种一整年能开花好几次,果实还龙散发大量资源的奇迹植物「蔷薇」存在。但平民就不用说了,甚至连贵族与皇帝都被禁止栽培这种花朵,如果想看就得到山里去寻找极为稀少的野生种。这么说来,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确没有看过真正的蔷薇。知道这一点之后,就能够理解为什么它会被雕刻在神器之上了。
我们一边欣赏惹人怜爱的银莲花,一边穿越庭园里的十字形小径,笔直地往西前进。在尽头的栏杆前有一座大金属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圆锹与洒水壶。
在金属架角落某块不起眼的地方有个小花盆,而我和尤吉欧现在就蹲在它的前面。
「真的耶,长得很不错。已经可以看到花蕾了。」
伙伴所说的话让我深深点头。
「因为之前已经失败三次了嘛。希望这次能够顺利开花……」
花盆里所培育的,是一种有锐利叶子的植物,颜色接近蓝色。它的名字叫赛菲利雅,我想应该是Underworld独特的物种。虽然不会产生什么资源,但似乎相当漂亮……的样子。之所以讲「似乎」,是因为我和尤吉欧……甚至几乎全诺兰卡鲁斯北帝国的人都没看过这种花。
这种赛菲利雅,是属于「不朽之壁」另一边「维斯达拉斯西帝国」的固有种。北帝国里不要说野生了,根本没有人栽培这种花朵。
由于帝国间还是有小规模的贸易行为存在,所以应该能贩卖花束或盆栽才对,但市场上根本看不到。理由是因为没有「花贩」这种天职存在。而没有这种天职的理由是「花朵没办法食用,只是个人栽培也就罢了,拿来做生意只是浪费神圣力而已」。虽然有「药草商人」这种天职,而他们也确实在农场里培育花朵,不过也仅限于刚才提过的四大圣花。这个世界,可以说完全是在「有效利用资源」的概念下运作。
那么,我在花盆里培养的赛菲利雅幼苗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桐人,你买到的种子,种完这批花苗就用光了吗?」
我点头肯定尤吉欧的疑问。
「嗯嗯,这是las……最后的机会了,辛香料商人大叔也说,下回进货得等到今年秋天。」
——没错。就算没有贩卖花朵,还是买得到种子。赛菲利雅的种子磨成粉末后,会散发出香草般的甘甜香味,因此还是有人由西帝国少量进口做为甜点使用的香料……我是在去年秋天才知道这件事。
我担任萨卡利亚卫兵队时的薪水几乎完全没动过,所以我便把这笔钱全部拿来向香料商人买种子——不过对方的库存也只有一小袋——然后试着把种子栽培成花朵。
之所以会忽然对园艺有兴趣,其实是基于两个理由。
首先是想测试这个世界的核心,是不是真隐藏着一个我将其称为「想像力系统」的东西。
商人大叔告诉过我,诺兰卡鲁斯的土壤没办法让赛菲利雅的种子发芽。为了让它在靠近西帝国的土壤里成长,我还特地到央都郊外靠近国境的原野去挖土,但最初撒下的种子在没发芽的情况下天命便消耗殆尽,直接在花盆里销声匿迹。
但这并不是因为设计·营运这座Underworld的现实世界人类(我想应该是RATH的工作人员)如此设定。因为和银莲花、洋兰不同,这种花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中。
那为什么赛菲利雅只能在西帝国成长,无法在北帝国里发芽呢?
这一定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人们这么相信。居民们如此确信的印象,使得主记忆装置里头「赛菲利雅」的缓冲档案产生了限制。
若果真如此,要是我能够把超过「居民常识」的强烈想像力灌注在这数十粒种子上,暂时盖过缓冲档案的限制呢……?
想凭一人之力盖过数万人份的印象实在是痴人说梦,但实际情形又是如何呢?
我所挑战的是由百年前流传至今的古老常识。现在的Underworld里,每天想着「赛菲利雅只能在西帝国开花」的人应该没有多少……甚至可能连一个人都没有。换言之,主记忆装置内关于赛菲利雅的档案应该没有受到任何强力保护才对。
如此一来,只要我每天拚命集中精神……不对,应该说持续祈祷它能够开花,说不定就能颠覆这个自古以来的常识。
有了这种想法的我,从去年秋天开始到现在的半年里,每天都随着浇下的水灌注意念。
第一次失败。第二次也失败。但第三次则长出了五公厘左右的嫩芽。虽然它很快就枯死,但原本以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已经出现在眼前了。在第四次测试时把所有种子都用光的我,每天早晨上课前以及每晚吃完饭后都会奋力集中意念,想着「不用管土或是水,总之你们一定可以在这里发芽、成长并开花」。
现在我这么对花朵说道时,偶尔还能从幼苗上看见朦胧的光芒。我想这一定是眼睛……或者应该说是意识上的错觉,但我现在已经相当确定,花盆里的二十三株幼苗这次一定会开出漂亮的花朵来。
「桐人,我提水过来罗。」
「…………啊,谢、谢啦。」
当我在花盆前陷入沉思时,尤吉欧已经帮我把装满水的洒水壶拿过来了。我道声谢并将它接过来,伙伴随即轻笑着说:
「话说回来,和你待在一起两年了,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有这种兴趣耶。」
「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没想太多便脱口而出的答案,却让尤吉欧神色为之一变。他稍微把脸靠过来轻声道:
「这说不定是恢复记忆的前兆呢。你在现身于卢利特村之前,可能家里有栽培花朵……或者是从事相关的天职。」
此话一出,我当场茫然盯着他的脸看,但马上便干咳了几声并表示:
「嗯、嗯嗯……谁晓得呢?毕竟我完全没有植物的相关知识,还是请负责栽培的谬雷从头开始教我的呢。」
虽然我几乎完全忘了这件事,不过我表面上的确是「贝库达的肉票」……也就是在暗神贝库达的恶作剧之下失忆还被扔到远方。由于我在学院资料上登记为卢利特出身,所以知道这个「设定」的学生就只有尤吉欧一个人。加上他最近也没有询问关于记忆的事,我也就以为他已经不在意了——看来并非如此。
听完我的回答后,尤吉欧缓缓点头。他没再多说些什么,直接把视线移到花盆上。
「快点浇水吧,花儿们都在催你了。」
「哦,尤吉欧你也能听见这些家伙的声音啦?」
「唉,谁叫我已经陪你来这里半年了呢。」
玩笑开到这里,我便在花盆前面端正姿势,接着默默地集中注意力。
……这里虽然很狭窄,不过是只属于你们的国度。这里没有任何能威胁你们的事物。抬头挺胸地接受阳光、吸收水分,开出漂亮的花朵吧。
感觉意念已浸透到洒水壶内部的水里面后,我便微倾右手。随着细微声响降下的水滴,濡湿了带有蓝色的细叶与花茎,落在黑色土壤里逐渐消失……
这时我忽然感觉二十三株花苗似乎被包围在朦胧且温和的光芒当中。
又是之前的错觉吗?还是说——想到这里,我稍微瞄了一下身边的尤吉欧,但紧闭双眼专心祈祷的他并未看到这种现象。当我再度把视线移回花盆上时,白光已经消失了。
说起来,对于像这样陪我经营兴趣(其实是实验)的尤吉欧实在很不好意思,不过他并不知道这些是赛菲利雅的幼苗。他一直以为是我从市场买回来的不明种子。
之所以没告诉他实情,是因为我猜测尤吉欧所相信的常识将会和我的意念抵消。这并不是和伙伴比赛意志力的实验,而我也不想这么做。因为不用比较,我内心其实已经有点害怕了。我害怕必须在上级修剑士专属的检定考试里和他交手……
「…………我说啊,桐人。」
不知何时张开眼睛的尤吉欧匆然这么叫道,我这才回过神来把目光移到他身上。尤吉欧当然不可能听见我脑袋里的声音,不过他的问题却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如果记忆完全恢复,你打算怎么办……?」
「咦……什么打算怎么办?」
「因为啊,桐人你在这所学院成为修剑士……还以成为整合骑士为目标,都是为了陪我寻找八年前被公理教会带走的爱丽丝吧?可是……如果你恢复记忆,回想起故乡…………」
……一定会想回去吧?
尤吉欧没有直接说出口,只是用眼睛询问我。
要是问我想不想回故乡——我当然只能答想回去。但那倜地方不在Underworld里。因为我的家人和我的朋友们,都在这个世界的外侧,也就是现实世界里名为日本的国家。
为了从这里登出,我必须与系统管理者或系统控制台有所接触才行。若真有这种东西,除了在公理教会中央圣堂的中枢部之外,我也想不出有别的可能性了。所以,虽然我的动机和尤吉欧不同,但同样必须当上整合骑士。
我承受着隐瞒伙伴……不对,应该说至交许多事的痛楚,把浇完水的洒水壶移到左手,然后用右手拍了一下尤吉欧的背。我把手掌放在那儿,静静地这么表示:
「……别担心,就算记忆恢复了,我也不会回去。我在原来的地方也是『剑士』。只有这一点是我可以确定……虽然可能有种花养草的兴趣就是。既然是剑士,以央都的四帝国统一大会为目标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
听到这里,尤吉欧的背部微微抖动。
我这位蹲在地上的伙伴,一头亚麻色发丝整个往下垂。他身体微微往前倾,用几乎快听不见的音量说:
「…………我是个软弱的人。如果没有在基家斯西达底下遇见桐人,我现在一定还是每天独自挥动斧头,老是把天职当成自己的藉口,不会认真考虑过要离开村子……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忘记爱丽丝的事情…………」
依然望着脚边红砖的尤吉欧,继续用细微的声音吐露心事。
「…………能够加入萨卡利亚卫兵队,顺利到达圣托利亚接受修剑学院考试,全都是靠桐人拉着我前进。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至少在从这所学院毕业之前,一定要变得跟你一样强才行。但是,现在听见桐人说就算恢复记忆也不会回故乡之后……我真的感觉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
尤吉欧在我手掌下方的身体又抖了一下。
我的右手开始用力,然后像刚才对待幼苗一般专心想着「你很坚强。即使待在这个受到大量法律规范与习俗限制的世界,你还是自己决定要离开村子出发旅行啦」。
「……我把话说在前面,我自己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到得了央都喔。」
我在集中精神的同时,嘴里也开朗地这么说:
「我不但不知道路,就连帝国基本法都记不太清楚……更重要的是身无分文。我们现在能待在这所学院呢,是两个人同心协力的结果。接下来也是一样。如果我们不合作,可是没办法胜过那些哑哑学语时就开始握剑的上级贵族子弟与帝国骑士团精锐唷。等到成为整合骑士之后,你再来考虑一个人努力也还不迟。」
「………………」
即使听见我这么说,尤吉欧依然沉默了好一会儿,不过他最后还是轻声回答:
「嗯……对,你说的没错。我们是一起来到这里,所以也要一起爬上那座白色高塔。」
「是啊。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们得先在月底的检定考取得前十二名才行。我呢……考实技倒没问题,不过神圣术就没什么自信了……待会儿回房间之后,你再教教我每一种元素的适合媒介吧。」
「……哈哈,那有什么问题。马上就要『同心协力』了是吧?」
「算、算是啦。」
我碰一声拍了一下尤吉欧的背,随即站了起来。
迟了一会儿才站起身子的尤吉欧,脸上已经恢复平时那种沉稳的笑容。不过,我这位伙伴突然又稍微歪了一下头,像是想起什么事情般说道:
「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有事要跟我商量吗?」
「咦……啊、啊啊,对哦,差点忘记最重要的事情。」
我整个人转过身子,以严肃的口气说卜去:
「尤吉欧。明天可以把你的『蓝蔷薇之剑』借给我吗?」
「嗯,好啊。」
以惊人速度点头同意之后,尤吉欧才又有些疑惑地歪头问我:
「不过,你为什么忽然要借剑呢?你不是说这样会抓不准手感,所以还是尽量以检定用的木剑来练习比较好吗?」
「是没错啦……可是我刚才和莉娜学姊约好了,最后要展现一次真正的实力给她看。但用木剑最多只能使出二连击而已。」
「喔,原来如此。那可得要展现一下艾恩葛朗特流的精髓给学姊看看才行。你可以使用蓝蔷薇之剑没有关系,不过……」
尤吉欧先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用有点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么说道:
「但是桐人,你忘记啦?明天的安息日不就是『那个日子』吗?」
「咦?什么日子……」
「喂喂,三月七日啊。你之前明明那么期待的。」
「……啊、啊啊,对哦,是那个完成的日子!哎呀……也不是忘记了……只是没想到真的得花一整年……」
「那不就是忘记了吗?」
哈哈笑了一阵子后,脸上挂着笑容的尤吉欧才再度问我:
「如何?你要用蓝蔷薇之剑还是……」
「不了,那还是用『我的剑』吧。我想这一定是史提西亚的旨意。抱歉罗,刚才还开口跟你借剑。」
「没关系啦。那我们回房间去吧。熄灯前我会好好指导你的功课。」
「…………麻、麻烦手下留情。」
把洒水壶放回架上后,我便追向走在前面的尤吉欧。
我最后又回过头看了一下花盆,那些鲜嫩的幼苗已经朝着夜空挺直依然带着水滴的花蕾。
至于想要进行赛菲利雅实验的第二个理由——老实说,我连想都不太愿意去想。
因为那实在让人有点……不,应该说让人相当害羞。
3
Underworld里的天职为数众多,但里面几乎找不到「旅行者」。
虽然越过国境做生意的「交易商人」似乎有点类似,但性质好像跟旅行不太一样。因为他们只是在圆形的央都里把商品由北圣托利亚运到东圣托利亚或者由东运回来,移动距离大概只有五公里左右。
边境的村子几乎完全自给自足,村子里无法生产的药品或精细的金属加工品,也有马车定期会从最近的城镇(卢利村的话就是萨卡利亚)送达。除此之外,这里也没有「旅行艺人」或「吟游诗人」一类的天职,纯粹休闲的旅行也受每周只有一天的安息日制度所限。
唯一的例外,就是从央都圣托利亚搭乘飞龙出击,飞越七百五十公里到达尽头山脉的「整合骑士」,不过这种天职实在太过特殊了。
就像这样,Underworld几乎没有居民长途旅行,不过旅行本身并没有遭到禁止。只要是在自己天职的范围内,就算是圣托利亚的家具行老板也可以远赴北边的萨卡利亚进货。说起来,我自己就是在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下,横越整个帝国到这里来。
换言之,要不要旅行完全是看个人特质。而Underworld的人有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很保守。
不过,还是有极少数极富冒险精神的人物存在。
在北圣托利亚第七区开店的工匠萨多雷,就是其中之一。
「系们看看,这玩意儿都不能用了!」
几块四角形石板随着那粗哑的声音被丢到我和尤吉欧面前,发出喀啷的撞击声。这些质地细致的黑色石板,似乎是东帝国特产的磨刀石,但它们的厚度只剩下不到两公分,已经无法继续使用了。
「这种黑炼岩磨刀石通常能用三年,可是这一年里我就消耗了六块啊!」
「这、这样啊……真的很抱歉……」
我红着脸诚心向老板道歉,同时移动目光打量店内。
「萨多雷金属工艺店」里头满满陈列着金属材质的日用品与装饰品,甚至还能看见武器。其中特别显眼的,则是排列在深处墙壁上的许多刀剑。「明明是工艺店为什么会有剑呢?」初到这里来就满怀疑问的尤吉欧和我,只能鼓起勇气询问一脸严肃的老板。得到的答案是「我本来想当制作刀剑的打铁匠」这种极为简单的回答。
至于这个世界的打铁匠和工匠有什么不同嘛,惊人地是,竟然只有使用器具上的差别。打铁匠是使用火炉、铁砧、铁锤将金属材料制成商品。而工匠则是用凿子、锯子与锉刀。也就是差在手法为敲打或刨削。
我在现实世界里骑的登山车也差不多,就算是同种用途的零件也有「铝合金锻造」与「铝合金切削」等不同制造方式,大概就跟这种差异一样吧……如此认知的我,随口说出「只要能造剑,就算是工匠也没关系」。结果萨多雷老板马上用严厉的眼神瞪着我,然后低吼着「就算同样用铁,做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啦」。
看样子,即使材料是相同的金属块,削制出来的剑优先度(就是所谓的物件等级)依然会低于由火炉加热后敲打出来的剑。因此当他开始制作剑时,同样在第七区的铁匠铺便不断嘲笑他做出来的是「金玉其外的假货」。
于是,充满冒险心的年轻萨多雷燃起一股不服输的怒火。他拚命制作了足以贩卖一整年的商品,然后把店交给太太和学徒,出发旅行,为的当然是寻找适合刨削而非敲打的制剑良材。
虽说是旅行,但因为工匠无法获得国境通行证,所以也只能从圣托利亚往北走而已。他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从一个城镇到另一个城镇,由一个乡村到另一个乡村,虽然找到几样不错的材料,但萨多雷依然没有满足。最后他终于来到了北方森林,并且在那里遇见了一棵参天巨木。
这棵大杉树不仅不畏火焰,那漆黑的树皮甚至坚硬到金属斧头一砍,斧刃就会当场毁坏……当然,那就是「恶魔之树」基家斯西达
在那里和当时的「伐木手」卡利塔老人(当时应该还相当年轻)相识且意气相投的萨多雷,为了拿基家斯西达造剑而试着折下一根树枝。他请卡利塔老人爬到树上,挑选了一根合适的树枝并且用锉刀开始凿木头,但花了三天三夜也没能在树枝上留下任何痕迹。
最后只能流泪放弃的萨多雷便这么拜托卡利塔老人。他说,如果有一天能砍倒这棵树,请务必通知我。到时候,我一定会再度到这座森林来求取树枝。
卡利塔老人以有些不一样的形式,履行了与萨多雷之间的约定。
去年三月,经过漫长旅途来到北圣托利亚的尤吉欧和我,马上按照卡利塔老人的吩咐前往第七区的萨多雷金属工艺店。萨多雷老人看见我交出基家斯西达最上方的树枝后,整整有三分钟说不出话来,并在仔细检查了它五分钟后说:
——给我一年。只要花一年的时间,这树枝就能变成一把惊人的好剑。
——甚至可以超越整合骑士所佩带的神器。
整整一年后——到了人界历三八〇年三月七日,也就是今天,我和尤吉欧再度造访工艺店,老板则像剐才那样红着一张脸来迎接我们。
「那、那么……剑已经完成了吗?」
我畏畏缩缩地打断萨多雷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的抱怨问道。
店主闭上嘴巴,一边搓着灰色胡子一边瞪了我一眼,接着用鼻子冷哼了一声才蹲下身子,从柜台下方捧出一个细长的布包。他那强壮身躯蓄足力气,猛然将布包抬了起来。
放在柜台上的布包顿时发出非常沉重「咚!」一声,但老板并未马上把手移开。
他把右手放在布包上,左手又搓了一下胡须后才说:
「年轻人。我们还没有讨论过造剑要付多少钱吧?」
「呜……」
我当场无言以对。修剑学院是由帝国营运所以不需要学费,但这一年里我每次安息日都会到街上购买食物与其他用品,所以在萨卡利亚卫兵队赚来的钱也已经花了不少。此外,我也不知道究竟得付工匠多少工资(不但工期长达一年,还要加上那六块高级磨刀石)。
「……别担心啦,桐人。为了以防万一,我也把所有的钱都拿来了。」
虽然很感谢背后轻声这么对我说的尤吉欧,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万一合我们两个人所有的财产都不够支付……算不算违反禁忌目录?然后警察,不对,整合骑士马上就会飞过来把我们关进监牢里……?
「——要免费送给你也是可以啦。」
隔了好一阵子之后,萨多雷才这么说道。放下心的我和尤吉欧马上就想松口气,但就在下个瞬间,他竟然又加上了一句「不过」。
「……不过呢,年轻人啊。你必须先证明自已能够挥动这把怪物。能把沉重的树枝从北方尽头运到这里来也算有点实力……但我话先说在前面,当它变成剑时,重量又增加了不少唷。打铁匠和工匠因为有提拉利亚的加护,所以应该可以搬运任何高级的剑……但我最多也只能抬起一梅尔而已。」
「怪物吗…………」
我嘴里咕哝着,低头看向布包。
即使隔着厚重的麻布,还是能察觉它散发出足以扭曲空间的强烈存在感。不知为什么,我有点犹豫是否该接受那像是在诱惑我……或者也有可能发自我内心的磁力。
两年前,在轰然巨响的春雷之下,我和尤吉欧踏上了南方之行。
当时,尤吉欧腰间系着目前收在初等练士宿舍抽屉里的蓝蔷薇之剑。而我则背着刚由基家斯西达上砍下来的漆黑树枝。虽然卡利塔老人要我把它拿去请萨多雷工匠加工,但我当下却涌起一股该把这根树枝埋在森林深处的冲动。
至于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我到现在依然不晓得。相较于有两名剑士却只有一把剑的窘态,还是有两把剑要方便且自然得多。所以说,能够制造出跟蓝蔷薇之剑同等的剑,我不但不该觉得恐惧,反而该感到高兴才对。
用理性盖过些微的不安后,我便将基家斯西达的树枝运到圣托利亚交给萨多雷。
接着就是一年后的今天。树枝终于变成了剑,就在麻布底下等待着我的第一次接触。
我用力吸了口气并缓缓吐出,然后伸出左手。我抓住整个布包,先让它直立在柜台上。虽然有种高密度的应手感,但它的重量和蓝蔷薇之剑其实差不了多少。
布条只是轻轻卷在剑上而已,一把剑竖起来,上半的布条随即落下,剑柄也出现在眼前。
柄头是相当简朴的锤型,握柄的部分则用剪裁地相当细的皮革紧紧卷了起来。护手之所以比较小的原因,在于它并非外加而是由本体直接削出来。此外,剑柄全体还残留着基家斯西达那种带有透明感的黑色。卷在上面的皮革,也是带有光泽的黑色。
收纳剑身的剑鞘也同样裹着黑色皮革。我伸出右手,五指一根根握上剑柄,然后开始用力。
虽然我至今已拿过无数把剑,但那大部分都是VRMMO世界的物件,唯一的例外是自己家里那把老旧竹剑。但即使如此——或者可以说正因为如此,才有种光握住剑柄就能体会的感觉。这道电流从右掌传到手臂,再经过肩膀传到背部。
在艾恩葛朗特第一层,握住解开第一个任务所得到的「韧炼之剑」时。
在第九层里,握住黑暗精灵女王所赐予的「女王骑士剑」时。
握住第五十层魔王身上掉落的「阐释者」时。
握住铁匠莉兹贝特帮我铸造的白色长剑「逐暗者」时。
或者是握住在精灵国度阿尔普海姆中,经历重重苦难才获得的传说武器「断钢圣剑」时——
就跟遇见历代爱剑时完全一样,或者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冲击贯穿全身,让我暂时只能呆立在现场。待震动的余韵消失,我才力贯丹田——然后一口气由黑革剑鞘里拔出它。
锵啷——!比蓝蔷薇之剑稍微沉重的声音,立刻充斥在店内。声音虽然很沉,但没有金属的质地。当然,也跟木剑不一样。这种声音出自异常坚硬且强韧的物质。当我拉起手腕把剑尖指向天空时,剑身立刻微微鸣动。
「嗯…………」
工匠萨多雷低声沉吟。
「哇……!」
尤吉欧发出了细微的惊叹声。
而我则是摒住气息,凝视着右手中的剑。
剑的全长几乎与我过去的爱剑阐释者完全一样。不过呢,把这根树枝由基家斯西达树干上砍下来的人是我,向萨多雷指定长剑尺寸的人也是我,所以这算得上理所当然。
与剑柄一体成形的剑身,同样是深黑色。不过这同样带了点透明感的部分,吸收了由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后,某些角度看起来会呈现淡淡的金色。整体形状是常见的单手用直剑,剑刃则比蓝蔷薇剑稍宽了一点。
剑脊上的棱线非常清晰,给人连该处都能轻易划破皮肤的感觉。至于剑刃的锋利度就更不用说了,看起来就像连光都能切开一般,从各个角度都看不见反射光。
「…………你挥得动这家伙吗?」
过了半晌,萨多雷终于发出低沉的声音。
但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瞄了一下店内确定里头没有其他客人。年轻的学徒似乎也没有离开工作室的意思。
我改变身体的方向,和长柜台并排而立。前方有五公尺以上的空间,应该足够试剑了。左手依然握住剑鞘的我,直接拉开前后脚的距离并沉下腰。由于不打算使用剑技,所以我只摆出基本单手纵砍的架势。
正面墙壁上挂有由圆形钢板削出来的圆盾。我将距离五公尺外的圆盾当成假想目标,然后缓缓挥动手里的剑。
黑剑带来的沉重手感,立刻传到这一年里只以木剑练习的右臂上,但这种感受并未令我感到不快。它那令人心旷神恰的重量就像在挑战我,或是要求我赶快熟悉它一般。
在高举剑身前,我向前跨出右脚。我不是靠臂力,而是利用体重移动的去势与身体扭转的时机带着剑移动,然后把累积在剑尖的所有能源——随着迅速的踏步与吼叫释放出来。
「喝……!」
黑光直线前进,迟了片刻才有撕裂空气的声音响起。剑尖在刺中地板前便停了下来,但空挥的威力依然呈放射状扩散,让地板产生一阵声响。
我缓缓撑起身体,尤吉欧率先笑着拍手,接着萨多雷开始喷出猛烈的鼻息。
「哼……学院的菜鸟竟然可以挥得动这家伙啊。」
「真是一把好剑。」
认为不需要多说些什么的我只是简短地回答,工匠这时终于露出笑容,然后搓了搓胡须并这么说道:
「那还用说。这玩意儿可用了我六块黑炼岩磨刀石啊……不过,约定就是约定。我不跟你收造剑的费用了,以后要是出人头地,记得帮忙宣传剑是由工匠萨多雷所制就好。从现在起,这家伙就是属于你的了。」
「……真的很谢谢您。」
我一点头道谢,尤吉欧也跟着做出相同的动作。我随即撑起身体,把剑收回鞘里。
萨多雷紧紧凝视着黑色长剑约两秒钟,接着再度笑着说:
「剑名就交给你自己去想吧。事关我们店的名誉,可别随便取什么奇怪的名字唷。」
「呜……」
这可就让我无法马上回答了。可能是一路走来都待在物件打从一开始就有名字的世界吧,老实说,我还真不会替东西命名呢。
「……我、我会好好想一想的。那么,天命减少时还得再来麻烦您帮忙磨剑……」
「嗯。话先说在前面,那时候可就不是免费了。」
「那、那是当然了。」
对话结束之后,我再度低头行了个礼,然后和尤吉欧一起朝门口走了几步。
这个时候背后忽然传来「匡啷!」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声,让我们两个吓得跳了起来。转过身一看,马上就发现萨多雷正瞪大眼睛看着西边的墙壁。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立刻发现被劈成两半的圆盾,商品的右半边就这么掉在地板上。
①、故意毁损店内的商品违反禁忌目录。
②、若因为意外事故伤及商品又没赔偿,同样违反禁忌目录。
③、②的状况下,若店主愿意原谅肇事者,则不算违反禁忌目录。
我将这些新知识刻在脑里,快步走在回学院的路上。旁边的尤吉欧老师脸色还是有点发青,而且他从刚才就开始不停地抱怨。
「……只是试挥一下而已,没必要使用奥义吧!想也知道在店内施展那种招数一定会损及商品啊!」
「嗯、嗯……我知错……不对,我真的没打算使用奥义啊……」
「不,我看到罗,桐人。你往下劈的瞬间,剑身稍微发出光芒了。我想那一定是我不知道的艾恩葛朗特流奥义!」
「嗯、嗯……但我记得艾恩葛朗特流没有那种剑技啊……」
当我们边拌嘴边前进时,忽然有道甘甜的香味冲进我的鼻腔,直达脑门。
北圣托利亚市街共分为十个区域,最南边(也就是最接近中央圣堂)的一区是皇帝居城,二区是帝国行政府,三区与四区是贵族的豪宅区。虽然三区里那些高等贵族豪宅已经能让亚丝娜家的房子相形逊色,但更惊人的是,一等到三等那些高贵的爵士大人各自还拥有圣托利亚市街之外的广大「私人领地」。
私人领地里甚至有村落存在,而那里的村民似乎就等于是贵族的仆人。贵族子弟就是在这种富裕的环境下成长,所以也难免出现像莱欧斯与温贝尔那种坏心眼的大少爷。
而五区则聚集了许多冠有「帝立」头衔的设施。像是骑士团总部、竞技场,当然帝立修剑学院也在这里。
六区、七区是商业区域。再往北的八、九、十区,则是北圣托利亚市民的居所。
根据地理课学来的知识,其他帝国的首都——东、西、南圣托利亚也是这种构造。这当然不可能只是偶然,但似乎也不是四名皇帝商量后的结果,所以应该是由公理教会高层统一设计的吧。身为学生的我平时虽然没什么感觉,但教会的权威真是太恐怖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要从位于七区的萨多雷金属工艺店回到五区的修剑学院,途中一定得经过六区,而这里因为聚集了许多食材市场与餐饮店家,所以诱惑相当多。要说这一年里从我钱包里跑掉的银币和铜币都是被六区给吸走也不为过。
其中最令人难以抗拒的时刻,就是安息日的下午两点左右。东三街有间名为「跳鹿亭」的餐厅,通常会在这个时间推出知名的蜂蜜派,而那种甜腻的香味总是会充斥整条街,让我必须发挥坚强的意志力才能加以抗拒。不过最后通常是以失败告终。
「…………我说啊,尤吉欧。幸好我们不用赔圆盾的钱,老板也没跟我收造剑的费用。」
我一边放慢脚步一边这么说道,而伙伴则像已经查觉我言外之意般点头回答:
「……是啊。我进入学院就读之后才晓得,萨多雷先生好像被认定为一级工匠的名人唷。如果照规矩计算工资,说不定我们所有的财产都不够付呢。」
「这样啊……那么,虽然已经不用付了……但我还是想问一下,如果不够会怎么样?当场被逮捕吗?」
「不会那么夸张啦。那种状况下得先记在帐上,然后每个月按时缴款。」
「原、原来如此……」
和由自律控制机构「Cardinal」严格控管珂尔价值的艾恩葛朗特不同,这个世界里似乎多少有些居民间的经济活动存在。这么一来,虽然我们只是一介穷学生,还是应该帮忙促进经济活性化才对。
内心暗藏如此崇高动机的我,立刻向尤吉欧这么提案。
「……难得省下一笔钱了,各买三个应该不要紧吧?」
伙伴彷佛早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般,叹了口气。
「买两个就好了吧。」
我笑着点点头并转向左前方,此时正好有位大姊在外带区排列刚出炉的蜂蜜派,于是我马上朝她跑去。
不知不觉间,我的身体已经习惯了用皮带挂在背后的黑剑,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彷佛它多年前就待在那儿一样。
走向学院的路上,我不断回味着那种热蜂蜜与奶油巧妙搭配的美味。和准备到哥鲁哥罗索学长房间的尤吉欧分手后,为了向舍监阿滋利卡女士申请拥有私人武器的许可,我朝着初等练士宿舍办公室走去。
要是在现实世界把超过一公尺的武器带进学校,别说是挨老师骂了,甚至可能被警察逮捕。但这间异世界的学院是以培养剑士为目的,所以允许学生携带一把属于自己的真剑。
至于为什么只允许一把,那是因为这个世界里,包含剑在内的武器都会持续地吸收些许神圣力——也就是空间资源。具体来说,就是只要仔细保养在比赛里损耗天命的武器并将其收回鞘里,它的天命就会慢慢恢复……这也就等于会吸收周围的神圣力。当然,已经无法自然恢复的钝剑就必须交给专门的磨剑师处理,折断或剧烈损毁则非得拜托铸剑师修复不可。
若不限制剑的持有数,如果出现武器狂学生一口气带几百把剑进来,那家伙的房间周围,便会产生神圣力供给异常的现象。每个学生只能携带一把剑的理由似乎就是这样。
毕竟今天是安息日,所以阿滋利卡女士没有待在柜台,而在房门敞开的办公室里处理文书。听见我的超高速敲门后,她便抬起头并眨了眨那对蓝灰色眼睛。
「怎么了吗,桐人初等练士。」
「打扰了。我来申请携带私人所有的长创。」
我轻轻低下头走过门口,然后稍微环视了一下内部。墙壁上有好几个排满了皮革封面档案的架子,但房内的桌椅分别只有一张。换言之,这名女性是一个人管理经营整整有一百二十名学生起居的初等练士宿舍。
女士听见我说的话后微微歪头,但她很快便站了起来,毫不迟疑地从架上大批档案里拉出其中一本,接着把放在里面的常用纸文件推到我面前。
「把表格上的栏位填好。」
「好、好的。」
我畏畏缩缩地往下一看,需要填的栏位只有姓名、学号以及剑的优先度这些简单的资料。看见没有监护人签名栏之后,我稍微松了口气,然后迅速在姓名栏填上了「桐人」,学号栏上填了「7」——接着笔便停住了。仔细一想,我虽然试挥过黑剑,却忘了看它的「窗户」。
在阿滋利卡女士的注视下,我赶紧将背后的麻布包放在桌上,然后解开一条绑紧的皮线。因为只要露出剑柄便能叫出视窗,所以我只有拉下一点布包,但就在这个瞬间……
「…………!」
一阵猛烈的吸气声让我抬起头来——平常那个冷静沉着的阿滋利卡女士竟然瞪大了眼睛。
「那、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我这么一问,女士眨了好几下眼,然后才摇摇头回答一声「没有」。由于她似乎没打算多说些什么,我便把目光移了回来,伸出两根手指输入动作指令。碰了一下剑柄后,属性视窗立刻随着铃当般的声音浮现出来。
表示在上面的优先度是——【Class46】。
居然比神器·蓝蔷薇之剑还高出—级,难怪会这么重。在第三个栏位填上数字后,我便把剑包回去并交出完成的文件。
阿滋利卡女士缓缓把视线由桌面的剑移到文件上,然后凝视着我所写的内容。由于她早已知道我的名字与学号,所以看的应该是46这个数字吧。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难道说带进宿舍的剑还有优先度的限制?当我内心感到惊慌不已时——
「桐人练士。」
「是、是的。」
「你……有没有关于那把剑的记忆…………」
但她说到这里便停住了。阿滋利卡女士暂时闭上了眼,但她用力睁开眼睛时,已经恢复平时那种严厉舍监老师的表情。
「……没什么。我收下持有申请了。我想不用说也知道,只有个人锻链时才能够使用真剑。检定比试、团体练习时绝对不能使用,知道了吗?」
「知道了!」
以坚定的语气回答完并重新背好黑剑市包后,我瞬间犹豫起是否该追问刚才女士所说的那句话。但我想就算询问对方也不会回答,所以直接敬了个骑士礼,就这么离开办公室。
我再度走向正面玄关,脑中茫然地思考着。
剑的……记忆。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词。确实,这个世界包含剑在内的所有物件,都是以记忆性视觉资料的形式呈现。但这是现实世界新兴企业「RATH」所开发出来的科技,在Underworld生活的居民们当然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换言之,阿滋利卡女士那句「剑的记忆」应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难道这把黑剑本身拥有什么记忆吗?
不过,具体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呢?她到底从这把黑剑上看到了些什么……?
脑袋里带着这种疑问的我走到宿舍外头,下午三点的钟声正好从耸立在屋顶上的钟楼传来。它的音色虽然比卢利特村教会的钟要沉重许多,但旋律倒是完全相同。
我和莉娜学姊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五点。
在萨多雷金属工艺店里试挥时,这把黑剑并没有带给我什么不协调感……反而顺手得让我有种旧SAO时代爱剑复苏的感觉。然而,我还是得先确认一下它能不能发动艾恩葛朗特流的秘传奥义,也就是上级剑技。
由于今天是一周之中唯一可以外出的安息日,所以圣托利亚出身的学生几乎都已回家,而人数较少的其他地方出身者也多半去参观央都名胜,广大的校园显得相当空荡。虽然校地内还有森林与小河,所以不缺练习剑技的场所——但我还是想完全排除被别人看见的可能性。毕竟我接下来要练习的,是这个世界所有剑术流派都没有的「连续技」。
为什么Underworld会有剑技?
为什么这里有剑技却没有连续技?
我掉到这个世界后已经过了两年,对这些疑问依然毫无头绪。唯一能想到的,就是RATH的技术人员在建构Underworld时,以某种形式利用了「The Seed」程式套件……但就算这是事实,仍旧无法说明这种状况。
因为,免费发布的「The Seed」——也就是简易版「Cardinal」系统里没有包含剑技。二〇二六年的现在,众多VRMMO游戏中,只有完全复制旧SAOD伺服器系统的ALfheim Online能够使用剑擦。但营运ALO的新兴企业「YUMIRU」当然不可能帮忙RATH做实验。
不管再怎么想,也只是些没有根据的推测而已。若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只能爬上中央圣堂的顶端和管理者接触。
总而言之——Underworld剑士当成流派奥义的剑技,就只有「垂直斩」与「愤怒刺击」这种单发技而已。
至于这个理由,我已经大概推测出来了,很可能是因为这里没有「实战」。在禁忌目录这种至高无上的法律以及无敌守卫整合骑士看守之下,Underworld所有战斗都会变成「比赛」。要求的是华丽且优雅的胜利。在远距离摆出雄壮的姿势,然后从该处使出单发大技来赢取胜利,不正是这个世界的剑士们追求几百年得来的结果吗?
而且,这可能也是为了防止偶发性事故。
地方大会里,所有的比赛都是点到为止,就连央都的高级大会也只要击中对方一次就算分出胜负,所以难以在途中停下来的连续技自然会被排除。
在这种状况下,拥有强健的体格与臂力,而且对自己的全力一击有绝对自信……比如说上级修剑士首席涡罗·利邦提这种使剑风格刚强的人,自然会成为强者。SAO时代的我,如果在禁止连续技的规则下和跟他同等级的双手剑玩家单挑,想必没办法取胜。
我想,这也就是索尔缇莉娜学姊两年来一直无法超越涡罗首席的原因了。
就算我在莉娜学姊面前展现剑技,她也不可能学会这些技术。因为就连没有学过任何既存剑技流派的尤吉欧,也花了好几个月才学会二连击技「圆弧斩」。
学姊心中存有与艾恩葛朗特流类似的赛鲁鲁特流劣于海伊·诺鲁基亚流的印象。但是,如果让学姊亲眼看见并非只有由大上段豪迈往下挥击才叫做剑技,并藉此消除她的心魔,她在毕业比赛里应该有机会获胜。
一边这么想一边往东走的我,不知不觉间来到学校的角落。
被扇形墙壁围住的校园里,即使已经有中央校舍、大修练场、图书馆、两所练士宿舍、教官宿舍以及上级修剑士宿舍等众多建筑,依然显得相当宽敞。南北两边墙壁上设有巨大的门,西边有一座小山丘,而东边则是占地广大的森林,但目前这些地方都因为今天放假而看不见学生的身影。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选择了遮蔽物较多的东方森林,并在树木当中找到一块空地之后停下脚步。脚下的短草就如同足球场上的草皮般,生长密集又不至于会绊到脚。我环视了一下周围,确认这里只有自己和两、三只蝴蝶后,随即把右手往背后伸去。
我用手摸索着麻布并将其松开,接着握住露出来的剑柄。稍微感受了一下那种吸附上来的皮革触感,然后一口气拔出了剑。
从树叶缝隙透下来的日光照在这把漆黑长剑上,由于它原本是基家斯西达的树枝,所以严格来说应该是一把「木剑」。但是,此刻剑身所反射出来的金属光芒却足以让人忘记这一点。名工匠萨多雷耗时一年研磨而成的剑刃,光是看一眼就能感受到它令人惊叹的高优先度……然而,这并非生物的物件看起来根本不像有「记忆」。
我暂且放下内心的疑问,双脚摆出基本站姿,右手轻轻持剑往上一举。和在工艺店里试剑时不同,我在脑袋里专注地想着要施展的招式,接着使出一招已经用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单发剑技——「斜斩」。
经过瞬间的蓄力,剑身立刻迸发出鲜艳的蓝色光芒。当看不见的手将身体往前推时,我便配合着以后蹬的脚与右臂替剑技加速。
「咻啪!」尖锐的声响过后,挥砍的轨迹随即划破虚空。倾斜的曲线立刻像热流般晃动并消失。空地的草皮也被剑风压出一条直线。
我保持挥完剑的姿势,凝视着耸立在前方五公尺处的老树树干。不过,即使剑技的效果光已经消失,树干上依然没有出现伤痕。
这是理所当然。基本技「斜斩」的攻击距离顶多只有两公尺半。威力本来就不可能到达足足有两倍远的地方。
但是,那到底为什么……工艺店内同样在五公尺外的圆盾会裂成两半呢。那面盾不太可能刚好在那个时候用尽天命,更何况我绝对没有发动剑技。虽然尤吉欧表示「剑在发光」……但我还是搞不清楚究竟为什么。
这个世界,真的还有许多我所不知道的事。
我叹了口气并撑起身体,接着调整呼吸,开始下一招剑技的起始动作。
黑剑由正上方往下劈,在快要碰到地面之前,剑尖又像是遭到反弹般垂直往上砍回来。二连击技「圆弧斩」造成比刚才还要强劲的剑风,让草皮整个剧烈摇晃了起来。
这些都是持练习用木剑也能发动的剑技。此时我改变双脚的位置,然后把剑摆在腰部,将身体往右扭。
「…………!」
我随着无声的喊叫使出左水平斩。剑挥到正面时,彷佛砍中了什么坚硬的物体般倏然停止,随即往右上方弹起。我继续往前踏出一步,使出射程短·威力高的前斩。这是三连击技「残暴施力点」。
我无言地望着类似数字4一般的鲜红轨迹消逝在空气中,然后点头开始施展下一招剑技——正面高举黑剑,然后将它往后拉。
上段。下段。加上连结招式的前斩,最后把剑拉到背部全力往下砍。出现在空中的蓝色正方形,旋转着向前移动并扩散。由于这招的攻击范围广且破绽相当少,所以我从旧SAO时期便一直很喜欢使用这招纵砍四连击技「水平四方斩」。
四种剑技无一失败,全数发动。
这么一来,就能确认黑色长剑的优先度确实跟尤吉欧那把神器「蓝蔷薇之剑」相当了。话又说回来,在宿舍办公室打开这把剑的「窗户」,看见等级46这个数字时,我就已预期到会有这种结果。
看样子,应该可以实现在莉娜学姊面前展现高等剑技的约定了。我才稍微感到安心,胸口就立刻涌现另一种感情。
蓝蔷薇之剑最多只能发动四连击技,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使出五连击以上的大招。那么,这把黑剑又如何呢?反正总有一天要实验,不如把握住现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好时机吧。
突然问,浏海根部就像要对我发出某种警告般阵阵刺痛。但我最后还是摒除了杂念,开始集中精神。
此时,视野的角落已经可以看到剑身绽放出橘色火花。
但与之前那种鲜艳的效果光不同,只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光芒。我在脑里挤出剑技的印象,继续动作。虽然光芒还是不断射出,却完全没有稳定感。
由于姿势本身不安定,所以等到已经没办法再撑下去时,我便一口气展开行动。
「呜哦……!」
我下意识地喊叫,踏出的右脚让地面为之震动。由左上往右下砍的剑,藉由系统辅助在抵达最低点前以锐角往回弹——理论上应该要这样,但剑并未停下,直接用力砍到地面上。
一阵有强烈的反作用力顿时袭向往右手腕。这时要是勉强把剑拉回来,一定会受伤。我瞬间得到结论后咬紧牙关,以回转身体的要诀,直接把砍入地面近二十公分的剑往后甩。
「滋磅!」的沉重冲击声响起,我也于转回身体的同时整个人倒在草地上。
——果然失败了。到底是什么不足呢?是我的等级?还是剑的优先度?又或者是两者都有影响呢……?
脑袋里想着这些事情的我,整个人呈大字形躺在草地上。这时,我眼前出现的是——
因为这一砍而飞起的大量泥土与草皮。
泥土飞去的方向——空地的角落,还有一个男人悄悄地站在那里。
裹在高大身躯上的制服虽然属于学院内的学生,但它并非灰色基本款。接近纯正白色的珍珠白之上,还有鲜艳的淡蓝色线条。在这座学院里,自由选择制服颜色乃是十二名上级修剑士的特权。
莉娜学姊是带灰的紫色。哥鲁哥罗索学长是深绿色。至于珍珠白加上淡蓝则是……修剑士首席,涡罗·利邦提——
眼前这名顶着一头淡金色短发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用钢蓝色双眸俯视我。他无疑就是那个人称学院最强的男性。
躺在地面上的我,眼睁睁看着一块被黑剑砍飞的泥土撞上他没有任何脏污的白制服,并在上面留下放射状的污渍。
要说我脑中没闪过逃走的念头,那是骗人的。
如果这里是浮游城芟恩葛朗特,而对方是圣龙联合的高层,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逃走吧。然而,在这个世界里犯错后逃跑可说是最糟糕的选择。这么做不但会罪上加罪,甚至有可能触犯最恐怖的「禁忌目录」。
因此,我在僵硬了一秒钟之后,随即单膝跪地并把右手中的剑放在地上——这是最为恭敬的动作——然后低头大喊:
「非常抱歉,利邦提修剑士大人!我为自己的无礼行为跪地谢罪!」
自从在艾恩葛朗特第叫层的亚丝娜房间里被她痛揍后,我再也没有这么认真地道歉了吧。我边这么想边持续地跪——
「记得你是赛鲁鲁特修剑士的随侍对吧。」
接着,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
我畏畏缩缩地抬起脸,看了一眼他的钢青色双眸后便深深点头。
「是的。我是桐人初等练士。」
「这样啊。」
修剑士瞥了一眼躺在草地上的黑剑,然后用有深度的男高音平顺地表示:
「根据校规,对上级生的制服投掷泥块,已经是足以行使惩罚权的失礼行为……」
一听到这里,我马上就在内心发出了惨叫。
所谓的「惩罚权」,只有站在能够指导全校学生立场的上级修剑士得以行使,说起来相当于代理教官的权利。遇见在非故意情况下轻微违反校规的学生,修剑士们可以依照自己的判断给予适当的惩罚。我也数次因为去莉娜学姊房间时迟到而被处以挥剑一百下的惩罚。
至于重大违规的学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当然,这个世界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重大违规绝非那些会因为不小心而犯下的过错,再说人工摇光们也无法以自己的意志违背任何法律或规则。唯一有这种危险的就是拥有天然摇光的我,不过很幸运地这一年来一直没有出过什么大错。可是现在——
让修剑士之首的制服留下明显脏污……这无论怎么看都是相当严重的事……
「——但是,我不讨厌你这种连安息日都躲起来练剑的态度。先不管『安息日练剑』本身就违反校规这点。」
呜哇~我的内心再度发出无声惨叫。
话说回来——的确有这条规定。但这时候要是承认,对方便极有可能会行使惩罚权。尽管不知道有没有用,我依旧试着做出最轻微的挣扎。
「不、不是的、首席大人。这不是练习……呃,那个!对对对,我是在试新得到的剑。我在第七区订做的剑今天刚好完成,所以一时忍不住才……」
说到这里,我才发现自己匆略一项重要的事情。
这金发平头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呢?还有他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
我是为了发动不存在于Underworld剑术的「连续技」,才会特别来到森林深处。而这么做的理由,则是为了在莉娜学姊面前展示连续技,好帮助她打倒涡罗首席。要是涡罗首席比莉娜学姊先目击连续技,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学院最强的男人似乎察觉到我的思绪,只见他露出轻微的苦笑并表示:
「……如果只是试剑,你发出的吼叫也未免太认真了点。不过呢,我也只看见你用那把剑砍中地面然后倒下而已。当成……你是因为挥舞不习惯的剑而滑了一跤吧。我就认定你不是违规在安息日里练剑好了,毕竟我也是因为类似的目的才会来到这里。」
「类、类似的目的吗……?」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会想尽各种理由在安息日里握剑啊。」
涡罗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然后看向我刚才选为试剑地点的森林空地。
「不过,这里是我先找到的。而我也已经承诺过我的随侍在毕业之后要把这里让给他,所以你得去找其他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啊——我在内心如此呢喃道。眼前的男人也想出了某个不是练剑的理由,然后持续在安息日里握剑修练……这块空地就是他练剑的场所,而我则很倒霉地在同一个时间点跑到这里来,事情应该就是如此。草皮会这么整齐,想必是因为涡罗每周都在这里踩踏,所以天命总会为此重置吧。
看来以后要寻找杂草丛生的空地才行了。我在内心暗自决定,然后再次低头说道:
「……我明白了。我会遵照您的指示。非常感谢您宽大的处……」
「现在道谢还太早罗,桐人练士。」
「什、什么?」
「我的确说了不追究『你在安息日练习』这件事。但可没说连这个都要原谅啊。」
我静静地抬起头,立刻看见修剑士一脸认真地指着自己制服的胸口,也就是珍珠白布料上沾了泥污的那个部分。
「但、但刚才首席也说『不讨厌这种态度了』……」
「嗯,的确不讨厌。所以我不会要你打扫整栋修剑士宿舍或者抄一千遍法术口诀。」
就在我感到安心的下一秒。
留着平头的最强剑士用指尖把泥块弹落,同时说出吓死人不偿命的话来。
「桐人初等练士。给你的惩罚就是和我比试一场。不是用木剑,而是用那把黑剑。而我也会用这把剑。」
这时我总算发现吊在修剑士左腰上那把有着钝金色剑柄及深蓝剑鞘的真剑,一看就知道那把剑的优先度相当高。
「…………比、比试……意思是?」
「比试除了『比赛形式的修练』之外就没有别的意思了。不过,这里实在窄了点。今天是安息日,大修练场应该空着才对。我们就到那里去吧。」
首席剑士流畅地说完这些话后便转过身子。
他以滑行般的脚步走在树荫下,而我只能茫然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过了大约两秒钟,当我的脑袋终于理解究竟发生什么事时,便认真地考虑起逃走的可能性,但「逃避惩罚」已经不是轻微而是严重违反校规了。既然目标是在月底的进级考试里成为和涡罗一样的上级修剑士,当然不能在这时被退学。
我拿起横躺在眼前的黑剑,锵一声将其收进背上的鞘里并站起身。最后我又回头看了一下树林后方的学院石墙,然后才抱定破釜沉舟的决心追上逐渐远去的金发平头男。
一踏出空地,覆盖在地面上的各种杂草便往脚上缠了过来,但涡罗却完全不受影响。
…………这家伙应该能轻易避过或扫落往自己飞过来的泥块对吧?
虽然我总算注意到这点,但已经来不及了。
5
当我离开森林踏上石头步道的同时,下午四点的钟声也响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天空已经带有夕阳的颜色,校园里也能看见不少由街上回来的学生。他们看见走在我前面的白蓝制服后,全都吓得瞪大了眼睛。
也难怪他们会有这种反应。涡罗·利邦提自从成为上级修剑士以后,几乎从未在专用宿舍以外的地方现身,随侍练士之外的人只有在每年四次的检定考试时才能够看见他。就连身为莉娜学姊随侍而每天出入修剑士宿舍的我,也只有在走廊上看过他几次,这回更是首次和他有过这么长的对话。
这种近似传说的存在,背后竟然跟着平民出身的初等练士……而且目标似乎还是大修练场,不可能不引人注目。
更让人害怕的是,已经有不少注意到我们的学生冲向校舍或练士宿舍里。现在学院里一定到处都是「修练场似乎有事要发生」的报告了吧。
由于安息日的门限延长到晚上七点,所以这个时间应该还有半数以上的学生待在外头才对。然而,要是什么都不做,可能就会有许多人跑来见习,不,应该说是观摩我和涡罗的比试。如果演变成这样,就得赶快结束比试,躲到莉娜学姊的房间等这股热潮冷却下来……
不,等等。话又说回来,要怎么快点结束?
正如涡罗所言,学院里的「比试」就是指练习以上比赛未满的较劲。规则基本上同样是点到为止,但只要双方同意,也可能出现像SAO时代的「初击胜负」模式。也就是击中对方一次才算分出胜负。
在这种状况下,落败者当然会受到一定程度的伤害。禁忌目录虽然严格禁止「故意减少他人天命的行为」,但这种时候算是少数的例外。这所学院之所以允许连萨卡利亚卫兵队都禁止的初击胜负比试,是因为医务室里备有许多高价药品,而且有能够使用高等神圣术的教师。也就是说……就算在比赛里受到重大伤害也能够治好。
话说回来,涡罗首席既然亲自表示要用真剑来进行比试,想必规则是点到为止。那么,这样如果我想要获胜,就必须躲过或抵挡他有雷霆万钧之势的大上段攻击,反击时还得在触碰到他之前停下来才行。
这怎么想都是件相当困难的事。然而但更重要的问题在于……我应该获胜吗?
涡罗是莉娜学姊这两年来最想要打倒的目标。面对如此的对手,我这个接受学姊指导的随侍赢了真的好吗?假设我真的赢得胜利,莉娜学姊会替我感到高兴吗……
不知不觉间有些低着头的我边走边这么想,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两道猛然狂奔的脚步声。
我急忙抬头往左看去。冲进视野中的人,正是放任制服裙子飘扬往我奔来的素尔缇莉娜·赛鲁鲁特上级修剑士,跟在她后面的则是我那位伙伴尤吉欧。两人都没理会步道,直接穿过长满草皮的山丘,一直线往我这里靠近。
尤吉欧也就算了,老实说我从来没见过莉娜学姊气喘吁吁跑步的模样。吓了一跳的我刚停下脚步,走在前面的涡罗便跟着停下来,整个身体转向左方。
只花了几秒钟就抵达步道的莉娜学姊,以有些担心的目光瞄了我一眼后,随即和涡罗正面相对。她先理了一下浅紫色裙子,然后挺直背杆开口:
「……利邦提同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座学院的学生里,只有莉娜学姊能以对等的态度与涡罗讲话。躲在远方围观的学生们,这时产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学姊的深蓝眼眸射出极为锐利的视线,但首席剑士面不改色地接了下来。只见他稍微倾斜剪短的金发,一脸稀松平常地回答:
「正如你所见,赛鲁鲁特同学。你的随侍对我做了些失礼的行为。但在安息日对他科以严厉的惩罚又有点太可怜了……所以我只要求他和我来场比试。」
周围立刻响起比刚才还要大的声音。
这时候,莉娜学姊才终于注意到涡罗制服胸口处有一块脏污。只见她轻轻咬起自己的嘴唇,看来光是这样她应该就明白整件事的经过了吧。
趁着上级修剑士的首席与次席对峙,我悄悄往旁边移动,直接靠向呆立在人墙内侧的伙伴。他脸上露出我早已经司空见惯的——「你又做了什么!」及「又来了……你又来了……」的表情。
「……来得很快嘛。」
我刚这么低声说道,尤吉欧便不停点着头。
「我待在修剑士宿舍的餐厅,佐邦学长的随侍突然跑进来说首席要和你比试。我虽然以为不太可能,但还是通知了赛鲁鲁特学姊,然后跟她一起跑了过来……不过看来好像是真的。」
「嗯……好像是这样。」
我刚点头,尤吉欧便像是要说些什么般用力吸了口气,但顿了几秒钟后,他还是把大部分空气随着叹息呼出来了。
「……算了,你到今天为止都没惹出什么麻烦,已经算是奇迹啦。拜托你趁这次机会把累积一年的捣蛋元素全用掉吧。」
「不愧是跟我相处已久的伙伴。」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拍了拍尤吉欧的背部并且移动自己的视线。
莉娜学姊依然一脸严肃地凝视着涡罗首席。但就连不太熟学院规则的我,也知道没有什么足以改变这种状况的根据。
我离开尤吉欧来到学姊身边,接着对这名令人敬爱的指导生轻轻点头。
「学姊,抱歉让你担心了。不过我没问题的。应该说……我反而觉得有机会和首席交手是件很幸运的事。」
我轻声这么说道,试着要从学姊的深蓝色眼珠里读取她此刻的心情。自己的随侍练士将和自己最大的敌手交锋,究竟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
但是——我马上就对自己这种试探的行为感到后悔不已。因为她眼里所透露出来的,只有对我的担心。
「桐人……要怎么决定比试的胜负?」
学姊这么一问,我也只能眨眨眼后回答:
「嗯……因为要使用真剑,所以应该是点到为止……」
「啊,我忘记说了。」
这时插嘴的人正是涡罗。依然保持平静表情的他继续说道:
「我从来不进行点到为止的比试。因为那只会让剑法变钝。学院规定只能点到为止的检定比赛确实没办法,但我个人进行比试时,一定是先击中对方的人获胜。」
「咦……那、那……」
在愕然的我面前,首席剑士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同。他看起来就像在挑衅……又像是微微露出利牙的肉食猛兽。
「不过呢,初击胜负的比试必须在双方同意之下才能进行。禁忌目录里是这样规定的,而它的优先度当然高于修剑士惩罚权。因此,如果你拒绝,也就只能进行点到为止的比试了……交给你选择吧,桐人练士。」
听到这里,周围一直窃窃私语的学生们也安静了下来。
我似乎可以听到背后传来尤吉欧喊「说点到为止就好!」的声音,当然莉娜学姊就更不用说了。其实,我也没真的鲁莽到拿真剑和学院最强的男人进行初击决胜比试。
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规则就交给您决定吧,利邦提大人。因为我是接受惩罚的人啊。」
但这样的回答,很自然地从我嘴里出现。
我感觉背后的尤吉欧垂下了头,莉娜学姊则倒抽了一口气。
此外,似乎——还有人在我的头上叹了一口气。
修剑学院大修练场,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相当严肃,但它其实就是个比较大的体育馆而已。这里的地板是高级白木板,当中有以黑色木材铺设而成的四个正方形比赛场,周围设有楼梯状的观众席。举行最大的活动——修剑士检定大赛时,足以容纳全校两百六十名师生。
涡罗选择了东南方的场地。我在框线附近瞄了一下周围,发现赶到现场的学生似乎已经超过五十人。以安息日门禁前这个时间点来看,应该所有待在校内的学生都来这里了吧。除了学生之外还混了三名教师,更惊人的是,连初等练士宿舍的阿滋利卡舍监也在内。
另一件让人感到意外的,则是学生里也能看见那两名讨人厌的上级贵族……莱欧斯与温贝尔的身影。他们应该是刚好比较早回宿舍吧,只见这两人已经坐在观众席的最前排,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脸上分明写着「希望快点看到你被涡罗打败」。
我对自己在人家言语挑衅下夸口「规则由你决定」并未后悔——应该说,在那种情况下我这个人也只会做出那种选择。
但另一方面,还是有另一种犹豫在我脑袋里徘徊。
我是否该和涡罗战斗呢?
我承认自己的确想挑战这位人称学院最强的剑士。说起来,我由遥远北方的卢利特村来到央都圣托利亚的第三个目的,就是「想和强者对战」这种类似老游戏宣传词的欲望。
然而,现在的我还有一个比「和涡罗交手」更为强烈的愿望。
那就是希望莉娜学姊龙在最后一次比试中获胜,之后得以从家名与流派的束缚中解脱。这一年来,我一直随侍在她身边,却从来没有看过她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看着比赛场另一侧正在确认爱剑状况的涡罗,内心地默默承受这种纠结。此时——
「桐人。」
莉娜学姊本人忽然从后面呼唤我的名字,而吓了一跳的我当然马上转过身去。
次席修剑士的深蓝眼眸笔直地盯着我看,以跟平时没有两样的坚定声音低语:
「桐人,我相信你的实力。但就是因为相信才要告诉你——担任帝国骑士团剑术师范的利邦提家,有一个秘密的家训。那就是『只有沾染强者之血的剑才能增加己身实力』。」
「血……是吗?」
我低声咕哝,学姊静静点了点头。
「没错,涡罗应该入学之前便已在私人领地内进行过好几次初击胜负的真剑比试了。他那恐怖的刚剑,就是来自这样的经验。而那个家伙……现在也想把你的实力变成血并加以吸取,藉此增强自己的力量。」
虽然这些话不太容易理解,但我已经在脑袋当中将它转换成自己比较熟悉的道理,然后对着学姊点了点头。
这全都是「意念的力量」。正如学姊的剑一直被赛鲁鲁特家剑士代代继承的「本流派是被摒除在正统剑术外的旁支」观念所束缚,利邦提家所传「只有沾染强者之血的剑才能增加己身实力」的观念,则赋予了涡罗的剑力量。
他应该是在森林空地看见我尚未完全施展的连续技以及高优先度的黑剑,便判断我是个值得让他吸取血液的对手吧。虽然相当光荣,但这也就代表他认为我是「绝佳的猎物」。
换句话说,若我在这场比试里吃了涡罗一击而流血,那么他的意念很有可能变得更坚强。
在莉娜学姊即将面临最后一场比赛之际,我绝对不能随便让敌人增强实力。这时候还是别怕丢脸,直接食言把规则改成点到为止吧……正当我这么打算时——
学姊已经把手放在不知不觉低头沉思起来的我肩上,并且说道:
「但是,我必须再说一次,我对你有信心。你绝对不是那种会被他轻易吞噬的剑士……你应该没忘记昨天和我约定好的事吧?」
「约定……」
我复诵了一遍,然后用力点头。
「嗯。我和学姊约好要展现自己所有的实力。」
「虽然状况有些改变了,但这倒也无妨,你就在这场比试里展现给我看吧,桐人。把你所拥有的力量与技巧全部解放,赢过涡罗·利邦提。」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犹豫已经消失无踪。
犹豫该不该抢在学姊之前与涡罗战斗、害怕失败将会让对方实力更为增强,这些只不过是参杂着自大与自卑的差劲藉口。我差点把带着迷惘的表现当成礼物,送给自己最尊敬的学姊。一旦握住剑。就只能全力以赴。这应该是我在任何假想世界里的第一信条才对。
我对学姊点了点头,将视线往右移,与探出观众席扶手往这边看的尤吉欧四目相对。伙伴的脸上虽然带着相当熟悉的担心表情,但我一对他露出笑容,他便对着我轻轻伸出右拳。
我也做出同样的动作,然后再度转向莉娜学姊说:
「我会履行诺言的。」
学姊默默点头,接着往后退了一步。场地的另一端似乎早就在等待这一刻,马上有平稳的声音传了过来。
「准备好了吧,桐人练士。」
我缓缓转过身子,来到标示赛场边界的黑色木板前,回答了一声「是的」。涡罗随即用手背朝上的右拳轻轻碰了一下左胸,行了一个简略的骑士礼。由于这不是正式比赛,所以没有担任裁判的老师,但我对如何分出胜负已经没有半点疑惑。先被砍中而流血的一方便算落败。
我往前踏出一步,进入比试场地。接着继续走了第二步、第三步,最后在第四步时来到镶着白色横板的开始线。
对方拔出左腰的佩剑,而我则拔出背后的爱剑。看到涡罗手中长剑的金茶色剑柄以及磨亮的钢铁剑身后,周围学生全都发出「哦哦」的感叹声;在看到我的剑时,却全部转变为疑惑的低吟。我想,这是因为没人见过剑柄与剑身全是一片漆黑的真剑吧。
「哎唷,边境那边有把剑涂上墨汁的风俗吗,莱欧斯同学!」
观众席里的温贝尔以假装压低但周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叫道。
「别这么说嘛,温贝尔。随侍大人的工作相当繁重,他应该是忙到没时间擦剑了吧。」
当莱欧斯跟平常一样地出言讽刺时,周围贵族出身的学生们马上笑了出来。
然而,在涡罗缓缓移动长剑时,所有杂音瞬间消失。这究竟是出自对首席修剑士的尊重呢?还是他们也体会到涡罗摆出战斗架势前就已迸发的强烈压迫感了呢?
——木剑和真剑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异。
我再度在心中这么低语。
在过去举行的三次修剑士检定比试中,身为莉娜学姊随侍的我就已在比赛场旁边看过涡罗·利邦提的拿手绝活——海伊·诺鲁基亚流的「天山烈波」。然而此刻的涡罗手上不是木剑而是真剑,还是我必须面对的比试对手,感受到的压力可以说截然不同。
顶着一头金色短发且体型算瘦削的涡罗,总是给人一种修行僧的印象,但我现在终于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寄宿在钢蓝色双眸里的光芒,显示出他只是一个渴望用钢铁剑刃劈开敌人肉体的剑鬼。
涡罗缓缓举起那把拥有略长剑身与剑柄的爱剑。这把在游戏世界里应该会被分类为「重剑」的武器,剑身周围可以看见近似热流晃动的现象,但这应该不是错觉。那是剑的优先度与持剑者意念综合后的「威力」让空间为之振动。
「滋」一声激烈的摇晃后,首席修剑士已经摆出了大上段架势。
他只要把剑往后微带,就能够发动「天山烈波」……别名,双手剑单发重突进技「雪崩」。
在似远犹近的过去,也就是生活在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的日子里,我也有过不少次决斗,亦即一对一的对人战经验。其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双手剑剑士,就是亚丝娜身为血盟骑士团副团长时,那个担任她护卫的男人——克拉帝尔。
面对他主动提出的决斗时,我预测到他第一击打算以「雪崩」出手,于是利用同样为单发突进技的「音速冲击」攻击双手剑的侧面,成功破坏了他的武器。
当时的记忆闪过脑海,而我也考虑起是不是要采取同样的战术,但马上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如果这么做,不但没办法打断对方的剑,我的剑反倒有可能被砍断——就算没断也会被弹开,更会吃上一记足以劈开肩口的重击。
「天山烈波」的原型虽然是「雪崩」,但涡罗使出这招时的力道、速度都跟克拉帝尔完全不同。强烈的自信,让他的招式拥有绝对的威力。所以我也得有足以抗衡的意念……得把这种信心灌注在五体乃至于剑尖中,我才能跟他站在相同的起跑点。
不能因为这是私人比试而继续藏私,现在就是施展连续技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我便开始摆出目前能使用的最上级技巧——四连击「水平四方斩」的起始动作。虽然这需要超精密的控制能力,但只要第一、二、三击都能砍中对方的雪崩,两者的威力应该就能互相抵消,而我也能在第四击时获得胜利。
我与涡罗完全不同,只以简单姿势举起右手的剑。要以剑技迎击剑技,最重要的就是时机。自己的招式必须配合敌人发动剑技的时间,也就是得做到「后发先至」才行。
当缓缓运动的黑剑剑尖超过圆弧顶端,开始稍微往后倾斜的瞬间……
「…………喝啊啊!」
涡罗随着撕裂空气的吼叫发动了攻击。
重剑剑身闪烁着金红色光芒。过去曾三次击败莉娜学姊那招「龙卷风」的双手上段斩,在空中拖着炽烈火焰般的轨迹猛然逼近。
这时我也展开了行动。我利用往前踩的脚步,加速以最小动作发动的「水平四方斩」初击,使出近似跳跃的前砍。
在「锵!」的尖锐金属声响起时,我的右手也感觉到一阵剧烈冲击。我的初击被对方轻松地往下击落。周围的师生们,应该都认为我施展的技巧是诺鲁基亚流奥义「雷闪斩」,也就是单发的「垂直斩」吧。如果是那样,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分出胜负了。但精彩的部分接下来才要开始。
即使和敌人的摺式产生冲撞,只要动作没有太大的走样,发动中的剑技就会继续下去。水平四方斩的第二击马上就会由正下方往上挑起。我的剑技可还没结束呢。
「喝啊!」
我全身往左旋转,然后迅速将剑拾起。撞击声再次传来。包裹在我剑上的蓝光与缠绕在涡罗剑上的橘光混杂在一起,化成白色光芒照亮这个微暗的修练场。
这回我的剑照样被弹到后面去了。但敌人的雪崩速度也开始变慢。我咬紧牙关,立刻砍出第三击由上往下的垂直斩。
「锵啷!」更为剧烈的碰撞声过后,两把剑终于抵在一起。
虽然没有按照预定在第三击弹开对方的剑,但他的剑技已经停下来了。
这时候只要把他的剑推回去,雪崩便会中断,但我还剩下最后的第四击。
「呜……哦哦!」
「姆呜……嗯!」
我和涡罗同时发出低吼,奋力想要弹开对方的剑。
事到如今,剑技的攻击力和系统辅助都没有关系了。纯粹就只是意念与意念,气势与气势的比拚。剑刃相抵处开始亮起白光并爆出细微的火花。比赛场厚重的木板地面,也因为承受巨大压力而开始发出吵杂的哀嚎。
如果现在有人从外部观察收纳整个Underworld的主记忆装置,那么他一定会在光量子专用媒介的某处看见相同的白热光芒吧。这正是我和涡罗的摇光为了盖过对方所发出的信号。对方脸上那种轻松的表情已经不复存在。他的眉间出现深邃的山谷,嘴角也剧烈地扭曲。不过我想我的脸应该也跟他差不多。
均衡状态持续了两秒、三秒、四秒——就在这个时候……
我忽然看见了出乎意料之外的景象。
上级修剑士首席涡罗·利邦提的左右及背后,竟然隐隐浮现出五个以上脸庞相似,但明显是不同人的剑士身影。
他们所有人的身体都呈朦胧透明状,大概只能看出他们跟涡罗用同样的姿势持剑,但我马上就领悟到,这些剑士乃是继承帝国骑士团剑术师范之名的利邦提家历代当家。
目前虽身为首席但仍是一介学生的涡罗,所背负的……或者说必须背负的,竟是如此重担。它们就是让涡罗挥剑时那种压倒性威力的真正来源。
——我……绝对不能输!
彷佛听到这种咆哮的下一秒。立刻有股比刚才沉重数倍的绝对力量,朝我的双臂袭来。
这时重剑上的橘色光芒,便有如地狱烈火一般,而我的黑色长剑也不断被往后推。虽然我拚命想要稳定身躯,但双脚就不是听使唤地逐渐后退。
只要再退后十……不对,五公分,剑技便会被强迫结束。在那个瞬间,我的剑就会被弹开,身体也会遭对方砍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三百八十年。
这个Underworld打从诞生至今,已经累积了这么多年的历史。就算这个世界在绝对法律的保护下没有实战存在……但生活在这里的剑士们,还是把在这段漫长岁月里磨练出来的剑技一代代地继承下来。因而诞生的招式,早已超越了「VRMMO游戏攻击技」的领域。
我的右脚又往后退了一点,缠绕在黑剑上的光芒也开始不停闪烁。
但是——
我也不是为了赚取经验值才战斗。
为了初次见面便对我伸出温暖援手的朋友·尤吉欧。为了这一年里时而温柔、时而严厉地教导我许多事情的莉娜学姊。当然,也为了在现实世界里盼望我回去的亚丝娜与直叶、克莱因与莉兹、诗乃、艾基尔、西莉卡等许许多多的人。
「我也……不能在这里落败啊……!」
我使劲嘶吼,而右手上的剑——
忽然像要呼应我的吼叫般开始振动。
缠绕着细微蓝光的漆黑剑身,中心匆然出现了黄金色的亮点。光点的数量不断增加,最后充满了整个剑身内侧。出现这种现象的同时,周围的空间也急速变暗,但我本人却完全没注意到这件事。
因为,剑上出现了更加惊人的变化。
剑身随着叮叮的清脆声响开始变大。实际上变化幅度只有几公分,又有强烈效果光的遮掩,因此注意到这种现象的人应该只有我和涡罗而已,但可以确定这不是眼睛的错觉。
而且不只是剑身,就连剑柄也伸长了。我就像被无形的力量引导般移动左手,最后变成用双手紧紧握住缠绕了黑色皮革的剑柄。
如果是在艾恩葛朗特里,这时候剑技已经会因为装备状态异常而强制中断。但水平四方斩那即将消失的蓝光,在我改用双手握剑后竟然一口气恢复过来,还融合剑身内部的金色光芒产生激烈的漩涡。
不知道为什么,手中黑剑狂野的状况竟让我想起了它原本的模样……耸立在卢利特村南方森林里的「巨神大杉」基家斯西达。也就是那棵吸收了大量大地与阳光的资源,三百年来持续抗拒被人砍倒的漆黑大树。
…………剑的…………记忆。
这样的声音再度于耳朵深处响起,但我的咆哮马上又盖了过去。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挤出仅剩的力气与意志力,把右脚——往前跨出一步。
当我踏出步伐的瞬间,浓缩在两把剑交叉点的能源,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自身密度般炸开。
那几乎与燃素系高阶神圣术的爆炸一样,我和涡罗立刻炸得往后飞去。但我们两个都拒绝倒地,维持前倾姿势用脚稳住了身形。经过硬化加工的皮革靴底,在比赛场的木板上摩擦后产生白烟。我和涡罗各自留下两道烧焦的痕迹后,在两端边线前停了下来。
双方的剑都已完全往后弹开。此时涡罗的「雪崩」已经结束,橘色光芒开始往内收缩。
但是——即使改用双手握剑,我的「水平四方斩」依然没有完结。
「喝啊啊!」
我发出短暂的怒吼,随即往地面一蹬,发动最后的第四击——由后往前用力劈下的上段斩。剑身在空中画出鲜艳的蓝色弧形……直接奔向无法摆出防御架势的涡罗胸口——
但剑尖最后只有掠过他的身体,并在快要碰到地板时停了下来。水平四方斩不是突进技。虽然我已经拚命拉近双方的距离,但还是没办法到达比赛场的另外一端。
我和涡罗在极近距离对看,这时忽然有一道尖锐的声音撕裂了这阵短暂的停滞。
「到此为止!」
我反射性往后一跳,拉开充分的距离之后才垂下手中黑剑。而面前的涡罗也同样解除了战斗姿势。
确认过这一点的我,心想究竟是谁敢制止首席修剑士决定进行的无裁判比试,同时看向声音来源。当我发现站在那里的人,竟是初等练士宿舍的阿滋利卡老师时,马上就因为过于惊讶而说不出半句话来。
并非教官而是舍监的她,为什么会做出裁判般的行为呢?而涡罗又为什么会乖乖听从她的指示呢?
当我被这双重疑点所因而呆立在现场时,垂下剑的首席修剑士已经迅速由左侧朝我靠近并且小声地表示:
「既然那位女士已经如此裁决,我们就必须遵守她的判定。」
「……那、那个……为什么?」
「因为在七年前的四帝国统一大会里,那位女士是诺兰卡鲁斯北帝国的第一代表剑士。」
咦咦————!
将目光移回眼睛快掉出来的我身上后,涡罗·利邦提剐才那剑鬼般的斗气已经消失无踪,改用原先那副宛如修行僧的脸对我点点头。
「对桐人练士的惩罚就此结束。今后,要特别注意别再把泥块溅到别人身上了。」
他闭上嘴巴的同时也把剑收回左腰的鞘里,随即转身离开。
当蓝白相间的制服悠然横越整个修练场,并由门口消失在外头的瞬间——
「呜哇」的巨大欢呼声与拍手声,立刻响彻了整个大修练场。吓一跳的我看看左右,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聚集了将近一百人的观众席里,师生们都对我报以热烈的掌声,最前排的阿滋利卡舍监也用跟平常一样的认真表情拍着手。我在舍监附近发现一边鼓掌一边含着泪水的搭档尤吉欧后,马上轻轻举起左拳对他示意。而他的指导生哥鲁哥罗索学长那巨大的身躯,也在不知不觉间出现在他身旁。
我最后又瞄了一眼右手中的剑,确定它已经恢复原来的尺寸之后,便「铿」一声将它收进背后的剑鞘中——就在此时……
啪叽!
后面突然有人猛力拍着我的双肩,吓得我跳了起来。一双雪白的手粗鲁地将我的身体转了过去,而我眼前出现的——竟然是索尔缇莉娜学姊那扭曲得比尤吉欧还要厉害的脸庞。
「………………我还以为……你会被砍中。」
大概只有我听得见的沙哑声音,让我点了点头。
「嗯……我也以为会这样。」
「…………可是你没有投降…………你这个大笨蛋!」
学姊紧紧闭起眼睛,可以看见她长长的睫毛不停颤抖。但学姊似乎终于成功地制止自己在此落泪,深吸一口气后睁开了眼睛。她深蓝色的眼珠里,浮现我过去从未见过的温柔光芒。
「这的确是一场厩相当精采……又让人感动的战斗,桐人。我必须向你道谢。虽然没能独占你的表演实在有点可惜……不过你确实遵守约定,展现自己的实力给我看……谢谢你。」
「咦……但、但只是平手……」
「能够和那个利邦提战成平手,你还不满足吗?」
「不、不是啦……」
我用力摇了摇头,学姊则难得地轻笑一声,然后把嘴唇靠近我的耳边呢喃着:
「这已经不是谁胜谁败的问题了。你战斗的模样……让我学习到相当重要的东西。现在,我打从心底对自己是赛鲁鲁特流继承人这点感到骄傲……以及喜悦……当然,我也很高兴能够负责指导你。」
莉娜学姊再度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随即把脸移开。嘴角还带着微笑的她继续表示:
「距离门限还有一点时间。到我的房间里喝点东西庆祝一下吧。可以把尤吉欧也叫来。如果他的指导生想要同席……嗯,今天就特别通融一下好了。」
听到这里,我也开心地笑着点点头。接着对观众席上的尤吉欧举起手,用手指比了比出口。看见他和哥鲁哥罗索学长开始移动之后,我才和莉娜学姊并肩踩在修练场依然发烫的地板上往前走去。
这时,占领我脑袋七成容量的,并不是学姊珍藏的红酒,也不是哥鲁哥罗索无限重复的丰富剑技史,而是——
……原来在行使惩罚权的比试里还可以投降啊!
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在注意到温贝尔与莱欧斯用诡异的眼神看着我们后,没有多想就忽略了这回事。
6
过去在浮游城艾恩葛朗特里,也有种类丰富的红酒与麦酒存在。
但就算喝下一大杯酒精浓度再高的烈酒,理论上也不可能真的喝醉。毕竟,现实世界里躺在凝胶床上的真正肉体,根本没有摄取到一滴酒精。
但相当惊人的是,在这个世界里酒精确实能发挥某种程度的功效——喝太多真的会醉。我想这应该是对摇光发送「酩酊状态」信号后造成的结果,但创造出这个无情实验世界的设计者也算还有点良心,酒醉后通常只会出现「并未失去理性的亢奋」。不但没有人一喝醉就大哭大闹,也没有人因为喝酒而违背法律。
——只不过,这种限制在我身上不一定适用,所以在莉娜学姊房间举行的「庆祝平手派对」上头,我只喝了两杯红酒就打住。学姊特别开了瓶珍藏的百年好酒,就连完全不了解红酒的我,也在喝下之后忍不住大叫「好喝!」表示赞赏,需要坚强的意志力才能抗拒这股诱惑。
尤吉欧与哥鲁哥罗索学长也一起聊着这一年来的回忆、预测即将到来的毕业比试,进级比试的结果,以及讨论剑技与流派等深入话题。一转眼,离初等练士宿舍的门禁只剩十五分钟。
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上级修剑士宿舍,带着尤吉欧回到自己的宿舍,随即把仍处于酒醉状态的伙伴留在房间里,自己一个人朝西边的花坛前进。虽然今天是安息日,依然得为赛菲利雅花浇水。于是我走下楼梯,打开了门。
在我让尤吉欧躺上床并收起黑剑时,阳光最后的残照已经完全消失,外面也完全笼罩在夜色当中。
我闭上眼感受舒服的冷空气,准备好好吸一口盛开的银莲花香气——却不由自主地绷起脸。空气中除了柔和的花香外,还参杂着一丝黏腻的动物性香料。我不但闻过这种味道,而且昨天晚餐时才闻过一次……但那种味道应该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才对。
我睁大双眼,凝视将花坛分为四个区域的道路前方,黑暗中立刻有两道身影朝我走来。他们身上虽然穿着和我一样的初等练士灰色制服,却故意解开胸前的三颗钮扣,露出里面颜色鲜艳的衬衫。莱欧斯·安提诺斯穿着带有黏稠光泽感的红衬衫,而温贝尔·吉杰克则穿着萤光淡黄色衬衫。
这两人既不负责栽培工作,对植物也不太可能有兴趣,为什么会跑来花坛……我正疑惑时,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让我在踏出校舍西边墙壁的门外一步后就呆立现场,莱欧斯与温贝尔则是直接往这里靠过来,并且在距离我一公尺处停下脚步。
「哎唷,你来得真刚好,桐人缣士。」
莱欧斯用那种流畅……但包含着满满恶意的声音开口。
「我们正想去找你呢,这下可省了不少时间。」
这句话让他身后的温贝尔发出抽筋般的尖锐笑声。我将目光移回到莱欧斯身上,问了一句:
「……找我做什么?」
这极为冷漠的态度虽然立刻让温贝尔的脸因此扭曲,但莱欧斯却先挥了一下右手制止同伴,然后才回答我的问题。
「当然是要赞赏你的英勇啊。想不到受禁令限制的修剑士,居然能将随侍指导得能和那个利邦提大人打成平手。」
「就是说啊,真想不到。不过呢,那种像马戏一样的剑技,多少会让首席大人有点措手不及吧?」
说到这里,两人便一起呵呵笑了起来,于是我便用更加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们两个到底是在称赞我,还是想找我打架?」
「哈哈哈,当然是称赞啦!像我们这种高等贵族怎么可能会向平民挑衅呢?那样做是在自贬身价啊,哈哈。」
愉快地笑了一阵子后,莱欧斯便把左手伸进制服口袋,从里面抓出某样细长的东西。
「看在你的马戏……不对,是精彩的剑技分上,这个就送给你好了。过来收下吧。」
他往前走了一步并伸出手臂,把那样东西插进我胸前的口袋。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晚安啊,桐人同学。」
莱欧斯在极近处这么低声说完,随即扬起嘴角笑了笑,甩动金色长发从我身边走过。温贝尔也跟着把脸靠过来并丢下一句:
「别得意忘形罗,无名鼠辈。」
然后他便追着莱欧斯离开了。
即使两个人消失在宿舍中并「磅!」一声把门甩上,我依然暂时无法动弹。这是因为——
莱欧斯插在我胸口的东西,是朵含苞待放的花,上头还带着颜色接近蓝色的叶子。我用冰冷的右手从口袋里拿出它,紧盯着看。
纤细花茎被整个扯断的它,并非栽培在四个花坛里的「四大圣花」。这无疑是产于西帝国的赛菲利雅,也是我这半年来历经数次失败依然拚命培育的花朵。
发现这一点的瞬间,我便用力咬紧着自己的牙齿。如果背上有剑,我可能会立刻冲回宿舍,拔剑给予莱欧斯与温贝尔制裁。但现在我只能紧握右手中淡蓝色的花蕾,朝着花坛深处疾奔而去。我经过十字通道,来到面对深处墙壁的用具架前。然后直接往放在角落的白色素烧花盆看去。
「…………啊,啊啊…………」
我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
由被当成香辛料的种子开始发芽,在异国拼命地生长,剩下没多少时间就要开花的二十三株赛菲利雅幼苗——全部都被人拦腰折断了。
浑圆的花蕾散落在花盆周围,显眼的蓝绿色也已经开始消褪。残留在土里的花茎也无力地下垂,一看就知道两者的天命都在急遽减少。
引起这场杀戮的凶器,就像墓碑一样直接插在花苗们的中间。那是一把在种植球根时所使用的细长铁圆锹。某人……不对,莱欧斯与温贝尔就是挥动它,无情地截断幼苗们。
我感觉双脚的力量逐渐流失,最后在花盆前跪了下来。
我茫然地注视散落在架上的花蕾,用已经有些麻痹的脑袋朦胧地想着。
为什么。动机和手段相当清楚,但他们为什么能做出这种行为?故意损毁他人所有物明显违反了禁忌目录,而无论是多高等的贵族,应该都无法违背这绝对的法律才对。
在Underworld里,物件的所有权可说规定得相当清楚,虽然我也是出发旅行之后才知道。但打开自己所有物的「窗户」之后,就能在角落看见一个显示所属状态的P符号。反过来说,一切没有P符号的物件都不是归自己所有,所以绝对不能偷盗或加以破坏。
生长在土地上的植物确实没有所有权,但是土壤……也就是土地是有所有权存在的。在某人土地上生长的植物,就是归那个人所有。背后的花坛位于修剑学院的校地上,所以盛开的银莲花全是学院的所有物。同样地,眼前这个花盆是我从六区市场上买回来的私人物品,所以生长在上面的赛菲利雅幼苗也会自动成为我的所有物……一直以来我都深信不疑。
我的脑袋已经因为愤怒与绝望而麻木,好不容易想到这里时,我才因为终于注意到某件事情而瞪大了眼。
土壤。花盆里满满的黑色土壤……既不是由学院里挖来的,也不是由市场里买来的。那是我从央都外不属于任何人的原野上运回来的。我曾经把这件事对负责栽种的谬雷等数人说过。莱欧斯他们一定是在旁边听到之后,做出「既然是生长在无所有权存在的土里,那么那些植物也就不属于任何人」的判断。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我自己的过失了。如果要把它们放在任何人都能够自由进出的花坛,我就应该详细考虑关于所有权的问题才对。
Underworld的人绝对不会违背法律。但那不能跟这个世界的居民全是好人画上等号。里面也确实有认为「只要法律没有禁止,做什么都没关系」的家伙存在。
我明明应该在萨卡利亚剑术大会上就学到这一点了才对啊。
「………………对不起…………」
我从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用右手将散落在架上的花蕾一颗颗捡起,并将它们集中在左手上。但掌上的花蕾,这时已经由鲜艳的蓝绿色慢慢变成灰色了。
在收集完二十三颗花蕾之后,它们的天命也正好完全损耗。花蕾们在我的双手当中飘散出梦幻般的蓝色光点,随即像溶解在空气中一样消失无踪。
我就像要嘲笑培养的花朵被坏孩子扯断而哭泣的自己一样,硬是想在嘴上挤出笑容。但脸颊只是轻轻颤抖了一下,接着便是止不住的泪水掉落到脚边红砖上,形成了小黑点。
我这才终于知道,自己寄托在赛菲利雅幼苗上的是什么东西。
培育这些花朵的第一个理由,是想要在Underworld里实验意念的力量
而第二个理由……则是因为莉娜学姊曾说过想看一次真正的赛菲利雅,所以我才会想帮她实现这个心愿。
但是,我一直没发现其实还有第三个理由。那就是……我已经把自己的身影和这些拚命在异国土地成长的花朵们重叠在一起了。我希望藉由这些花朵……分担自己和现实世界里最亲近、最爱的人们分离,而且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的寂寞与痛苦……
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地溢出,流过脸颊后落到地面上。
当拚命忍住不发出呜咽声的我缩起身体,准备将双手撑在地面上时……
那个声音再度出现了。
——你要相信它们。
——相信这些在异国成长到这种地步的花朵。也相信把这些花朵栽培到这种程度的自己。
在漫长旅途中,我已经听过好几次这道不可思议的声音了。虽然听得出是女性的声音,但她不属于我所认识的任何人,也跟两年前在贯穿尽头山脉的洞窟里那道年幼女孩声不同。那是种冷静、睿智,还带着一点温暖的声音……
「……但是,它们……它们全都死掉了啊。」
我才刚这么低声说完,声音便沉稳地回答我。
——别担心。
——在土里成长的根还努力存活着。而且……你应该也能感觉到吧?开在这座花坛里的无数圣花们,全都希望能够帮助它们的小小伙伴。它们全都愿意分享自己的天命。如果是你,应该能把它们的愿望传达到赛菲利雅的根部才对。
「……我办不到啊。我根本没办法使用那么高阶的神圣术。」
——所有的法术都只不过是道具,用来引导、调整「心念」……也就是你所说的意念。在这个时刻,你不需要任何咒语或媒介。
——来,擦乾眼泪,站起来吧。然后感受花朵们的祈祷。
——感受这个世界的真理……
声音说到这里,便像在夜空里逐渐远去般消失了。
我用微微颤抖的胸部用力吸了口气并吐出来,然后以制服衣袖擦乾眼泪,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缓缓转过身子后,我立刻发现看见惊人的光景。分别栽培在四个花坛里的圣花们……不只是盛开的银莲花,就连尚未出现花蕾的金盏花、单纯由球根里伸出短茎的大丽菊,以及只有根部爬满地面的洋兰,都在微暗当中发出了淡淡的绿色光芒。
神圣力。空间资源。这种温柔平稳且坚强的光芒,让人感觉那些名词没有任何意义。
我就像被它们引导一般,朝着四种圣花伸出双手。
「……拜托。把你们的力量……天命,分一点给我吧。」
简短地低语后,我便默默集中意念。想着由圣花所散放出来的生命力,透过我这个导线注入花盆内赛菲利雅根部的模样。
无数闪烁绿色光芒的细线由花坛中浮起。它们慢慢聚在一起并互相纠缠,最后形成几条较粗的缎带。我的手指一动,它们便无声地在空中飞舞,不久后开始往一点流去。
接下来,我便只是看着那道光芒流动的方向。光之缎带围住只剩下枯萎茎部的花盆,接着像是在上面打了好几个结……或者该说变成一朵大花的模样之后,才全数被土壤吸进去并且消失无踪。
剩下的二十三株花茎,这时竟以缓慢但确实的速度重新开始生长。
形状类似锐剑的叶子由茎部冒出,接着浑圆的花蕾便像在叶子的保护下膨胀起来。
看见这种光景的我,眼里再度溢出泪水。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世界呢?明明这里的万物都只是假想世界里的物件,却具备了超越现实世界的美感……生命力……以及意志。
「…………谢谢你们。」
我向花坛的四大圣花以及不可思议的声音道完谢,稍微思考了一下后便从制服衣领上把校徽拿了下来。接着把它插在花盆的角落。当然,这么做是为了宣布——这里是我的领土。
回到房间时,我一定要先向躺在床下抽屉里的黑剑……基家斯西达的树枝道歉,因为我把它砍倒了。此外,也得感谢它在和涡罗的比试中帮助了我。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盯着恢复元气的赛菲利雅花蕾们看了好一阵子。当七点半钟声响起时,我便站起身子,为了回到宿舍而迈步。
走到门前时,我随意地往南方看了一眼,围住花坛的石篱及大修练场屋顶远方那座耸立在满天星空下的公理教会中央圣堂,马上映入找的眼帘。它无数窗口闪烁着橘色灯光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就跟现实世界的超高层大厦没有两样。但它比那些大厦更高、更美。
——这时,相当高的楼层上,忽然有一道光线离开了巨塔本体。
觉得「哪可能有这种事」的我立刻定睛细看。但那并非眼花也非错觉。因为光芒确实不断变亮,还逐渐往北圣托利亚市街靠了过来。那保持一定高度并缓缓划过夜空的亮点,真正的身分是……
「…………飞龙!」
我低叫了一声。
不会错。那是龙在飞翔时挂在铠甲上的大型油灯。但那盏灯既不是用来照明,也不是用来发出警告,纯粹是为了提醒地面上的人们,在夜里也必须保持敬畏。因为坐在龙背上的人,乃是世界最强的秩序维护者「整合骑士」。
巨大的龙张开双翼,如滑行般划过夜空,然后朝着东北方逐渐远去。它应该是为了执行守护人界的任务而到尽头山脉去了吧。我和尤吉欧花了整整一年才走完的七百五十公里路程,那头龙一天就能飞完。
当油灯的光芒消失在星空里之后,我便再度转头看向圣堂雄伟的模样。整合骑士应该是从整座塔约由下往上四分之三的地方离陆。那个楼层说不定有起降场之类的设施吧?我虽然试着从该处再往上看,但塔的最上端却像溶于在夜空中一般看不清楚。
那个地方,应该有我所追求的东西,也就是通往现实世界的门。
但是——我心中那股渴望回去的热度,似乎正随着日子一点一滴冷却,这会不会只是我的错觉?相对地,想要更清楚、更了解这个奇妙美丽世界的感情,似乎不断地增长当中,这难道也只是想太多吗……?
我吸了一大口花香,然后缓缓将其吐出,接着把目光从圣堂移走,打开眼前老旧的门回到宿舍。
三月底——
索尔缇莉娜·赛鲁鲁特次席上级修创士在与涡罗·利邦提首席上级修剑士的最后一战,也就是毕业大赛的决赛里打败了对手,以北圣托利亚修剑学院第一名的成绩毕业。
莉娜学姊要离开学校时,我把盛开的赛菲利雅盆栽送给她,而学姊也首次在我面展露了满面的笑容,以及她的眼泪。
毕业典礼结束后过了两周,她参加了在帝立竞技场所举行的「帝国剑武大会」,但初战便遭遇诺兰卡鲁斯骑士团代表,并在一番激战后令人惋惜地败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