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幽灵子弹 第十二章

发表日期:2016-01-05 19:48 作者: 编辑:BT 来源: 点击数:

 Gun Gale Online这款游戏的系统上,没有过去RPG里所谓「战士」与「魔法师」这种职业的概念。

    每个玩家可以自由选择并强化肌力[STR]、敏捷[AGI]、耐力[VIT]、灵巧[DEX]…等总共六种「能力值」;另外还有枪械熟练度、弹道 预测线强化、急救、特技等数百种「技能」,藉此构成只属于自己的能力。也就是说,在某种意义上这个游戏里的职业量就跟能力组合数一样多。

    但反过来说,毫无计划的能力构成——比如明明STR值相当低而无法装备大型枪械,偏偏又不断提升重机关枪的熟练度等——则会削弱自己的战斗力。也 因为此,—定会出现像「要使用这把枪械就需要这些能力值与技能」这种能力构成的固定规则。依照技能选择的细部差异,众人将特性大致相同的玩家分类为「打 手」、「坦克」、「补师」、「斥侯」等职业。

    诗乃的职业「狙击手」虽然稀少,但也是其中之一。他们为了装备大型狙击枪,必须先强化STR,接着为了提升射击精准度而必须加强DEX,最后则是 为了在狙击后能高速脱离现场而适量提升AGI;相对地,只要被发现就会落败,所以完全放弃VIT。在技能上,除了必定需要的狙击枪熟练度以外,还得强化其 他所有关于命中率的技能;防御用的当然就全部舍弃。只不过,就算能力配合得相当完美,还是有可能因为「心跳连动系统」而狙击失败,而这点就可以说是这个职 业的难处了。

    像这种过于极端的类型,其实并不适合参加多人大混战。在瞄准远方敌人时,他们很容易就会被其他人逼近身边。一旦装备冲锋枪或突击步枪的打手型玩家 接近,狙击手就只能举白旗投降了。就算豁出去在没有瞄准的情况下开火——通常没办法击中——也只是落得在开第二枪之前便被全自动枪械打成蜂窝的下场。

    基于上述的理由就可以知道,如果诗乃单独行动,像现在这样被重视命中率型的中距离打手「夏侯惇」接近到CQ突击步枪的射程时,她就已经没有获胜的希望了。

    但这回的状况不太一样。因缘际会之下,她身旁有一位在GGO世界应该是绝无仅有的「光剑士」,这人怎么看都是名黑发少女——但其实是个少男。

    「光剑」这种应该是营运公司程序设计师依个人兴趣所设定出来的武器,其极端程度与狙击枪比起来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射程只有剑身长度,大约一·二公尺。GGO世界最小的实弹枪「德林吉袖珍手枪」的射程仅仅只有五公尺,但光剑的攻击范围比起它还要短得多。不过, 那闪烁着蓝白色光芒的能源剑刃却设定成拥有超乎想象的威力。这点从它能劈开黑卡蒂由极近距离发射的50BMG弹就可以获得证明。

    换个角度来看,既然可以劈开任何子弹,也就等于是这个世界最强的防御武器。但即使有「弹道预测线」,要用仅仅三公分宽的剑身来防御远超过音速的弹雨也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

    这需要冷静地判断预测线的轨道与顺序,还得有足以正确运剑的反应能力。而最重要的关键,便是面对全自动步枪也能面不改色的胆识——

    到底要经过什么样的练习才能学会这些技术呢?诗乃实在难以想象。不,这或许已经不算VR游戏的技术了。是玩家与角色一体化之后,源自于他本身的经验、信念以及灵魂的力量。

    装填完毕的夏侯惇再度拿起CQ疯狂开火,然而桐人手上的光剑在空中化出无数残影,精确地从弹雨里头挑出所有会命中自己的子弹,先后格档、弹开。看着他的背影,让诗乃不得不这么认为。

    这超越假想世界与现实世界藩篱的真正实力,正是诗乃追求的目标。在这个世界里习得狙击手的冷静,不对,应该说是冷酷——无情,然后藉此粉碎朝田诗乃身上的软弱。为了寻求能让她得到真正力量的对手,这半年来她不断徘徊在荒野当中。

    自从昨天遇见桐人之后,诗乃心里便一直有「我要全心全意与这名强敌战斗。如果能取胜,就一定可以获得这样的力量」的想法。

    但她同时也注意到,心里有另一种感情正在萌芽。

    我想了解他、想跟他聊更多话。桐人来到GGO前,在那个世界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他在那个世界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学到了什么、又是怎么奋战过来的?不——甚至连他在现实世界是怎样的人,我也想知道。从小到大,自己从没对任何人有过这种念头…………

    「诗乃,趁现在!」

    将夏侯惇第二次射击全数处理完毕的桐人大喊,诗乃的思绪也因此被拉了回来。

    她右手食指半自动地扣下黑卡蒂的扳机。虽然这一枪欠缺集中力,但现在的距离不到一百公尺。能力专注在命中率上的诗乃当然不可能失手。黑卡蒂的子弹直接从正中央贯穿夏侯惇的武将风格身体护甲。

 

 

在平时的战斗里面,HP归零的玩家会像玻璃般破碎并且消失,但BoB大会却根据特殊规则而让尸体留在现场。夏侯惇中弹后整个人向后飞去,而头盔上的中国结也随之在空中飘荡。当他整个人呈大字型倒在荒凉的地面时,红色的「Dead」标签也开始旋转起来。

    诗乃吐了口气后站起身,顺便也将黑卡蒂能装七发子弹,但残弹已经不多的弹匣换掉。接着她将搭档背上右肩,瞄了临时的伙伴一眼。

    桐人灵巧地旋转手中光剑并将它放回腰间扣环上。他在红色夕阳映照下的侧脸,看起来是那么的神秘。借着深呼吸将方才接近渴望的感情压下去后,诗乃迅速地说:

    「刚刚的战斗声会招惹更多人过来。我们得赶快移动才行。」

    「嗯。」

    桐人点了点头,接着将目光转向附近的河面。

    「『死枪』应该是沿着河岸朝北方走了。他大概想找个地方躲,等九点的『卫星扫描』过后再选择接下来的目标。我想在他杀害……射击下一个目标前阻止他。你能帮忙想个点子吗,诗乃?」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请托后,诗乃先眨了几下眼睛,接着才急忙思考应该怎么办才好。虽然在仍未了解整起事件的情况下,实在很难想出什么好主意来,但诗乃还是立刻开口说道:

    「不管他有多诡异的力量……『死枪』基本上还是个狙击手,所以他应该不擅长在没有掩蔽物的开放空间作战才对。不过,由这里再往北方前进,便会离开河岸对面的森林地带。接下来一直到岛中央的都市废墟为止,全都是视野良好的平原。」

    「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会选择那座废墟当成下一个狩猎场……是吧?」

    桐人嘟囔完,便朝北方遥远地平线的模糊大楼群剪影看去。虽然远近效果让它们看起来非常遥远,但直线距离其实不到三公里。只要AGI值不会太差劲,边戒备边奔跑只要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达。

    「好。那我们也朝那座都巿前进。若沿着河岸跑,左右两边应该看不见我们才对。」

    「……知道了。」

    点头同意桐人的话后,诗乃稍微往背后看了一下。

    「戴因」的尸体依然躺在稍远处的铁桥尾端。但那个物体的存在反而表示他依然活着。真正死亡的人——虽然还只是可能——是早已消失无踪的「Pale Rider」。

    老实说,诗乃到现在还是没办法相信这件事。但同时又不认为这一切全是谎言。

    不过,她心里有某种确定的预感。那就是自己将在第三届BoB大赛里产生某些改变。只是不知道改变的方向是否会如自己所愿——此外也不知道让自己改变的对手,究竟会是桐人,还是那个神秘的破斗篷。

    现在她只能靠自己的直觉来行动。因为「直觉」这种东西,是唯一无法透过属性或是强化获得的技能。

    虽然诗乃没像镜子那样极端强化AGI,但她的敏捷度绝对不低。账面上应该与STR优先的桐人差不多才对。

    但是像现在这样一起奔跑之后,诗乃必须要拼尽全力才能追上前面飘逸的黑发。该怎么说呢,两人的「基本动作」完全不同吧。河岸上有无数大石头与忽然 出现的龟裂,而桐人就像早已记住它们的位置一般,迅速闪躲或飞越这些障碍。他时常转过头配合诗乃的速度,这更是让她觉得相当不甘心。

    话虽如此,确实也是因为跑在前面的桐人帮忙指出容易通过的路径,她才能比预想中还快通过中南部区域的草原地带。不知不觉间,脚底的河床已经变成水泥地,抬头也能见到冲天的大楼群不断靠近当中。他们即将进入这座岛的主战场——城市废墟。

    「没追上他。」

    放慢脚步的桐人对诗乃轻声说道。他多少有点期待能在途中赶上潜入河底朝都市前进的「死枪」,然后在对方以非武装状态离开水面时发动攻击。

 

 

「……该不会是在哪里追过他了吧……」

    诗乃回答完后,转过头来的桐人便以沉思的表情看着身后的河流说道:

    「不,这不可能。我在奔跑时已经确认过水里没有敌踪了。」

    「是、是吗……」

    话说回来,只要没装备氧气筒,就没办法在水里待超过一分钟。死枪带着L115这种大型狙击枪,应该没有多余的载重空间才对。这么说来,他—定是潜进铁桥下方河川,然后顺着往北的水流游到诗乃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接着爬上岸跑进都市废墟里头。

    「——那么,他应该已经潜伏在这座城市里面了。你看河流到那边就没了。」

    诗乃眼前的河川,已经变成暗渠流进都市地底。而下水道入口处设置有坚固的铁栏杆,一看便知道玩家没办法通过。那种障碍物就算扔个上百颗电浆手榴弹都无法破坏。

    「这样啊……距离九点的扫描还剩下三分钟。只要呆在这座废墟里,就没有能躲过卫星扫描的方法对吧?」

    诗乃瞬间考虑了一下桐人的问题,接着用力点了点头。

    「嗯。上一届大会里,就算是在高楼大厦的一楼还是会出现在地图上。若真要躲,就只有相当危险的水底或是洞窟。除此之外就没有能躲过扫描的地方了。」

    「OK。只要在接下来的扫描里能锁定死枪的位置,就马上发动攻击以阻止他开枪。我会直接朝他冲过去,到时候就麻烦你掩护我。」

    「……我是没关系啦……」

    诗乃耸了耸肩,但随后还是抓住这久违的机会纠正桐人说:

    「但是有一个问题。你没忘记『死枪』不是那家伙的正式名称吧?不知道名字的话,根本没办法从雷达上找出他的位置。」

    「呜……对、对哦……」

    光剑士皱起漂亮的眉毛,陷入沉思。

    「确实……三十名参赛者里,你不认识的只有三个人对吧?这三个人之中,我所追踪的『Pale Rider』不是死枪。也就是说剩下那两人……『枪士X』与『Sterben』里有一个是死枪……如果待在城市里的只有一个,那一定就是他了……」

    「如果两个人都在,我们根本没有犹豫的空间耶。现在就得先决定要攻击哪一边才行。那个——我刚才忽然想到……」

    诗乃干咳了几声后才继续说:

    「……把枪士反过来念不就变成『死枪』了吗?而『X』则可以念成『cross』,也就是那家伙比出来的十字……不过,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吧……」

    「嗯……不过呢,VRMMO的角色名称基本上都是随便创造出来的。像我也只是把本名拿来改一下而已……你呢?」

    「我也是。」

    他们互相以奇妙的表情看了对方一眼,接着同时干咳了几声。

    桐人似乎还没决定,话语随着叹息而出。

    「如果那个叫『Sterben』的真像他名字一样是个外国人就好了。BoB里有来自国外的玩家吗?」

    「这个嘛……」

    诗乃看了一下手表,距离扫描只剩下两分钟不到。于是她尽可能迅速地说明:

 

 


    「第—届大会时,可以自由选择连到美国或是日本的服务器,不过听说日文接口的日本服务器里还是有少数的外国人。虽然那时候我还没有玩GGO,但从新……镜子那里听说,第一个在BoB里获胜的就是外国人唷。那人好像非常强,光靠小刀与手枪就把日本人全部干掉了……」

    「这样啊……那他的名字是?」

    「好、好像是叫萨德……萨德利还什么的怪名字。不过我开始玩时,日本服务器就只有日本国内的玩家才能联机了,所以第二届和第三届参赛者全部都是日本人……至少是住在日本国内。那个『Sterben』虽然是外文拼音,但应该是日本人才对。」

    「这样啊……」

    桐人用力眨了一下眼,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这么说:

    「好,如果两个人都在废墟,就到『枪士X』那边去。到时就算我像Pale Rider那样被震撼弹击中而麻痹,你也不用慌张,只要准备狙击就可以了。死枪一定会用那把黑色手枪做最后一击,你就趁那时候攻击他。」

    「咦…………」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诗乃马上忘记时间已经剩下不到一分钟,瞪大了眼睛。她紧盯着身边的黑眸并问道:

    「……你为什么会这么……」

    相信我呢?但后半句话诗乃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我也有可能不攻击死枪,而从背后狙击你啊……」

    桐人似乎十分意外地扬起眉毛,随即露出微笑。

    「我已经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了。来……时间快到了。那就拜托你啰,伙伴。」

    接着黑衣光剑士便拍了一下诗乃的左手,为了离开河床到街道上而朝楼梯走去。

    被碰到的地方,就跟昨天的指尖同样有种奇妙的热度与疼痛感。但诗乃依旧无言地追着前面的背影。虽然从昨天起就不知道对自己说过多少次「这家伙是敌人」了,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再有那种感觉。

    在短短的水泥楼梯上层,诗乃和桐人一起蹲在从街道里看不见的位置,等待着本日第四次的「卫星扫描」。

    她右手拿着接收器,眼睛看着左腕上的手表。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五十九分五十五秒……六秒……如果大混战进行的速度与去年相当,应该差不多要进入 后半,也就是玩家只剩下一半左右了。实际上,刚才还能听到头上的废墟都市里不断传来枪声与爆炸声。不过现在声音终于暂时停止,所有人应该都躲在阴影里盯着 接收器看吧。

    八秒、九秒、九点整。

    接收器的地图上浮现几颗白色与灰色光点。

    「桐人,你检查北方!」

 

 

低声说完后,诗乃便碰了碰在街道最南边,靠近河川西岸的两个密集光点。出现在上面的名字当然是「Kirito」与「Sinon」。由于近距离战斗不可能持 续十五分钟以上,所以这下子其他玩家应该也知道这两人不是在战斗而是组成搭档了。虽然这绝对没有违反规定,而且过去的大会里也有互相协助的玩家出现,但其 他人一定会有「那个诗乃竟然会和人合作」的想法。她不免在心里祈祷,至少两个人待在一起时别被摄影机拍到。

    ——她将杂念赶到脑袋角落,高速碰着北边各光点并一一确认名字。「No—No」、「闇风」、「hukka」、「魔锁夜」……每个都是诗乃认识的知名玩家。如果找的名字都不在这座城市里,那就表示推理从一开始就错了——

    不。

    「「……有了!」」

    当诗乃这么叫道时,桐人的声音也完美地同时响起。

    街道中央类似体育场的圆形建筑物外围。一颗光点单独待在这个看起来视野良好的绝佳狙击位置。当诗乃手指碰到它的瞬间,马上就浮现了玩家名——「枪士X」。

    她立刻和桐人互看了一眼,但马上又转回自己的装置上。为了重复确认情报,诗乃继续将手指移往北方,而桐人则是向南方移动。五秒钟后,他们抬起头来同时颔首。

    「目前只有『枪士X』在城市里。」

    桐人接着以紧张的声音回答诗乃的呢喃。

    「嗯嗯,看来『Sterben』不在这里。换言之『枪士X』就是『死枪』了。而他瞄准的猎物应该是……」

    桐人用手指着自己的接收器。显示的光点正待在中央体育场稍微往西方的大楼上——名字则是「利可可」。处于孤立状态的他如果要到别的地方,就一定得置身于枪士X的射程范围里。

    当诗乃点头时,代表利可可的光点已经开始朝着大楼出口移动。当他踏上道路的瞬间,立刻就会遭受L155狙击枪的震撼弹袭击吧。在他倒地并被那把黑色手枪击中之前,无论如何都得阻止死枪不可。

    收起接收器的桐人凝视着诗乃,似乎有话要说。但他只是短短说了句:

    「拜托你掩护我。」

    「了解。」

    诗乃简单回答后站起身。她在爬上桐人面前的楼梯观察周围环境,接着以右手比出前进的手势并冲上最后一层阶梯。

    成为大会舞台的孤岛——正式名称是「ISL诸神之黄昏」。而耸立在它中央的古代都市废墟,应该是依照现实世界里的纽约市等知名大城所制造出来的。 那些混合着机能性与传统美设计的摩天大楼群矗立在夕阳下,而地面则有无数的英文广告牌与广告。当然这些物体都已经老朽风化,而且全被蔓藤类植物与沙尘给遮 盖起来了。

    诗乃与桐人全力在成为暗渠的河流上方道路奔跑。现在这座废墟里,除了他们两人、死枪以及死枪的目标之外,至少还有五、六名玩家存在,但现在已经管 不了那么多了。所幸刚才的扫描里没有发现能马上移动到他们附近的人。而且路上那几台破烂的黄色出租车与大型巴士刚好可以成为绝佳的掩蔽物。两人就这样穿梭 其中,不断朝北方跑去。

    这座废墟城市的半径大约有七百公尺,而在AGI辅助全开的冲刺下,两人不到一分钟便跑过这段距离,前方可以见到一座巨大圆形建筑物。那正是他们的目的地中央体育场。在诗乃的手势下,他们先冲进巴士的阴影里,接着透过破掉的全景窗观察周围环境。

    体育场外壁大概有三层楼高,东西南北各有一个出口。如果枪士X从卫星扫描之后就没有移动,应该会待在西方入口的正上方。诗乃瞪大了双眼直盯着外壁 上面看。根据强化视力技能[hawk eye]的辅助,物体远近效果将会减弱,视野分辨率也会跟着提升。她发现已经损坏的水泥墙边缘有个类似枪孔的三角破洞,而在洞口后方深处——

    「……有了。在那里。」

 

 


    在夕阳照耀下闪过光芒之处,无疑便是狙击枪的枪口所在。这时桐人似乎也确认到了诗乃所见到的物体,跟诗乃一样以细微的声音说:

    「看来,他还在等待『利可可』出现。好……我趁现在从他后方突袭。诗乃,你就在这条街对面的大楼上准备狙击。」

    「咦……我也一起到体育场里……」

    诗乃虽然立刻反对,但马上就被桐人强而有力的眼神给打断了。

    「这是让你将能力发挥到最大极限的作战。我相信陷入危机时你一定会用枪掩护我,所以才能安心和那个家伙作战。这就是所谓的搭档嘛!」

    「…………」

    此话一出,诗乃也只能点头同意桐人的计划。他微微一笑,瞄了手表一眼后继续说:

    「我离开三十秒之后就开始作战。这样时间够吗?」

    「……嗯,够了。」

    「好。那就拜托你了。」

    接着黑发剑士便毫不犹豫地将背部从巴士上移开——

    他由正面与诗乃对望了一眼后,便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的情况下,朝体育场南方出口跑去。

    诗乃看着他逐渐远去的纤细背影,感觉自己心底深处有种奇妙的情感产生。这是紧张?还是不安?虽然很像,但似是而非。这是——没错,是胆怯……?

    怎么可能!我是在害怕些什么!

    诗乃咬紧牙关,用力斥责着自己。

    ——为了在BoB大赛里获得优胜,成为这个世界最强的玩家,这么做是相当合理的。为了迅速将使用系统外未知能力来扰乱大赛进行的死枪排除,暂时先 跟桐人互相合作也是不得已的事。成功的瞬间,那个光剑士将变回敌人。此后只要再度遇见他,便要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打倒他、遗忘他。因为,我再也不会遇见 他了。

    强行压下心脏附近的刺痛感后,诗乃也开始跑了起来。街道区域里的建筑物当中,可以分为能够进入与不能进入两种,可以进入的建筑物必定会设有一看就 知道是出入口的地方。眼前这座与体育场隔着一条环状道路的西南向大楼,墙壁上正好有一处崩毁的大缺口。从那里进入后爬上三楼,应该就能看见体育场的外壁通 路了。两处距离实在太近,一般来说在这里进行狙击很有可能被对方发现;但即使强如死枪,在和桐人战斗时也势必无暇注意周围环境。只要找到空隙,就毫不犹豫 地射击。接着便直接离开废墟,别与桐人会合。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虽然诗乃一直要自己像平时一样冷静地行动……

    但她的内心,确实有极大部分被与平常不同的思绪给占据了。

    当少女准备穿过大楼墙壁的崩坏部分时,她的背部忽然有股强烈的寒意。在准备转身那一刻,诗乃才发现自己已经倒在路面上。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倒地……?

 

 

 她当下没有反应过来。

    背部起了鸡皮疙瘩……视野左边某种东西发出光芒……反射性举起左手后,手臂外侧受到强烈冲击。当诗乃发现自己被击中后,立刻打算逃进眼前的大楼里,但是脚不知为何无法动弹,整个人当场倒地。

    好不容易认清现状后,诗乃马上想起身,只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看来目前能动的就只有双眼而已。她拼命看着自己的左手,确认遭受枪击的前臂。

    有个东西贯穿沙漠色夹克的袖子,刺进了手臂——那与其说是子弹,倒不如说是根银色的针状物体。它的直径有五公厘,长度大约有五十公厘左右。根部随着尖锐的振动声发出蓝白色光芒并产生如丝线般的火花,这些火花正由诗乃的手臂传遍全身。这是——

    电磁震撼弹。

    这就是刚才让Pale Rider麻痹的特殊弹。突击步枪、机关枪或是手枪都无法装填,只有一部分大型狙击枪能使用。然而诗乃完全没有听到枪声。GGO里应该只有少数玩家拥有配备减音器的大型狙击枪。

    就算诗乃想到这里,她还是没办法相信击中自己的就是「那个家伙」。因为震撼弹是由道路南边飞过来的,但那家伙应该在北边的体育场外围才对。他应该 还没察觉到诗乃的存在,正忙着瞄准别的目标才对。根据九点的卫星扫描,诗乃可以断言这个时间点没有其他玩家能从南边攻击她。不论是「No—No」、 「huuka」或是「闇风」,都位于需要花上许多时间才能突破的严重倒塌地区啊。

    这实在让人无法理解。为什么——究竟是谁——怎么办到的呢……

    回答诗乃问题的并非言语,而是之后出现在她眼前的景象。

    南方约二十公尺远处,原本没有任何东西存在的空间忽然出现几颗光粒,接着有个人像是切开了世界般忽然出现。

    诗乃无法发出声音的喉咙不断喘息,无声地大叫着。

    ——超颖物质光学迷彩!

    它能以装甲表面折射光线并藉此让自己隐形,可说是究极的迷彩能力,但那应该是少数超高等魔王级怪物才会有的技能。难道说第三届BoB大赛还在战场中安排了怪物?可是明明没有听到这种广播啊。

    啪沙!

    被风吹动的暗灰色布料,打断诗乃混乱到了极点的思考。

    那是件表面破烂且起毛球的长斗篷,附有完全盖住头部的同色头套。诗乃只能呆望着解除光学迷彩,完全将身影暴露在她面前的袭击者。这人正是不应在此出现的「破斗篷」。

    ————「死枪」。

    那个十几分钟前让Pale Rider消失,可能也杀害了上届优胜者「ZXED」与大型中队领导人「薄盐鳕鱼子」的沉默刺客[slient Assasin]。

    从缓缓飘动的斗篷内侧,可以清楚看见延伸到脚底附近的大型狙击枪枪身,以及装置在前端的减音器。如果那件长大的斗篷有光学迷彩能力,那么就算摆出 狙击姿势也能在隐形状态下发动攻击吧。而且不只是这样而已,光学迷彩就连卫星扫描也检查不出来。否则之前扫描时,这条道路周围一定会有光点出现才对。

    那就表示这个破烂斗篷——「死枪」,并不是「枪士X」啰……?

    …………桐人。

    诗乃在脑中呼唤着目前应该在背后体育场里准备攻击枪士X的光剑士。但她当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啪沙」的脚步声传进她耳里。破斗篷以类似滑行的动作接近。那头套深处的一片黑暗当中,可以见到两颗暗红色光点不规则地闪烁着。

    在诗乃前方约两公尺处停步的他,就像幽灵一样站在那里。

 

 

  宛如金属摩擦般的低语,由看不见的脸孔里传了出来。

    「……桐人、这样、就能知道、你究竟是真货、还是、假货了。」

    看来破斗篷早已知道桐人在体育场里,这句话是对他而非对诗乃说的。那种无机质且断断续续的声音明明没有任何抑扬顿挫,却让人感到底下藏有某种巨大且强烈的感情。

    「我还记得、你那时候、发狂的模样。把这女人……把你的伙伴干掉之后、你要是跟那时候一样发狂、那你就是真的、桐人。来……让我见识一下吧。让我再次见到你、充满愤怒、杀意、与疯狂的剑吧。」

    诗乃几乎无法理解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是破斗篷恐怖的宣言,反而让少女稍微从惊愕与茫然之中恢复过来。

    ——他要杀掉我吗?这种靠光学迷彩的缩头乌龟想要干掉我?

    诗乃心里燃起一股愤怒的火焰,其热度甚至盖过了麻痹的感觉。

    电磁震撼弹虽然仍残留着许多火花,但或许是因为中弹部位在左臂吧,要是努力一点,右手应该稍微可以活动。幸运的是,诗乃腰上拿来当成副武装的 MP7短机关枪把手就在附近。可能还有机会握住它然后朝上扣下扳机。在这种近距离之下,只要射完一整个弹匣应该就能打倒他了。

    动啊。快动!

    也许诗乃由脑部传达到AmuSphere的运动讯号频率超越了麻痹状态吧,她右手开始缓缓动了起来。指尖已经碰到相当熟悉的MP7握把了。

    但这个时候,死枪也缓缓从斗篷里抬起空着的左手,用两根手指碰了头套里的额头。诗乃现在才注意到,死枪后方上空浮着淡蓝色的三层圆形,中央还有红 色「●REC」文字列不停闪烁着。那是实况转播的摄影机。GGO内外无数收看实况转播的观众,现在正看着死枪划胜利的十字圣号,以及狼狈地倒在他脚边的诗 乃。

    带着黑色皮革手套的瘦削左手通过胸口往左肩伸去。

    这段时间里,诗乃终于用手掌抓住MP7的把手。

    GGO内的枪械当然也有保险,但能迅速发动攻击还是比极少见的走火事故来得重要,所以战斗中几乎所有人都会把保险维持在开启状态。诗乃当然也是如此。接下来就只要瞄准并扣下扳机即可。还来得及。我一定会赶上。

    终于划完十字圣号的死枪把右手收进斗篷内侧,接着又马上准备伸出来。诗乃也已经用麻痹的右手拼命拿起MP7。她将手往上抬的期间有好几次都差点把 枪摔下来,但还是拼命撑住了。这时重量仅仅一·四公斤的超小型SMG,仿佛有一座山那么重。但死枪在开枪之前应该会先扳起击锤才对。只要看准那一瞬间射击 ——

    但是————

    这时死枪由斗篷里伸出右手,当诗乃看见那把黑色自动手枪时,全身以及右臂马上像结冰一样冻住了。

    为什么。那只是把普通的手枪而已啊。过去都被威力比这把手枪还强的「沙漠之鹰」与「M5000」瞄准过好几次了,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快点重新握好MP7,把枪口朝向敌人并且扣下扳机啊。

    诗乃这么说服自己,再度试着移动右臂——

    但就在她出手之前……

    死枪将左手放在滑套旁,这刚好让手枪左侧暴露在诗乃眼前。正确来说,应该是刻有直向防滑锯齿痕的金属制握柄与握柄中央的小刻印露了出来。

    刻印是个圆圈,中央有颗星星。

    一颗黑色的星星。

    五四式黑星手枪——那把枪。

    为什么…………为什么、那把枪会、出现在、这里?

 

 

最后的希望——SMG机枪,由失去力量的右手上滑落。但诗乃已经连落地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喀叽」一声之后,击锤扳了起来。破斗篷的左手就这么包住握柄,然后侧身以伟佛式持枪法瞄准诗乃。忽然间破斗篷头套内部的黑暗产生了奇妙扭曲。黑暗空间像黏液般摇晃、滴落,最后由内侧出现两只眼睛。

    眼白满布血丝,眼珠很小。那放大的瞳孔,看起来简直就像无底黑洞一样。

    是那个男人。那个五年前拿着五四式手枪侵入北方城镇小邮局里,想要枪击诗乃母亲的男人。当时年幼的诗乃浑然忘我地扑向手枪、抢夺过来,并扣下扳机杀掉了那个男人——那双眼就跟当时的他一模一样。

    ——他在。他在这里。他隐藏在这个世界里,等待着复仇的机会。

    不仅右手,诗乃更失去了所有的感官。红色夕阳与灰色废墟逐渐消逝,眼前只剩黑暗中的眼睛与枪口。

    少女的心跳似乎也变得特别大声。如果就这样昏过去,AmuSphere的安全机能便会让诗乃自动注销,然而她却意识清晰地等待着黑星扳机扣下的那 一瞬间。扳机发出「叽叽」的声音。那根指头再动几公厘,击锤就会敲击撞针,发射三〇口径金属弹。那不是数值上的伤害,而是真正的子弹。它将射穿游戏内外的 诗乃心脏,夺去她的性命。

    就像诗乃当时对那个男人所做的一样。

    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就算她没有玩GGO,也一定会于某处再度被这个男人追上。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心机。即使挣扎着想要切断与过去的关系也毫无意义。

    就在这自暴自弃的意识当中——

    只有一股微小如细沙般的感情存在。

    我不想放弃。我不想在这里就结束。因为,我好不容易才了解「实力」与战斗的意义。如果能待在那家伙身边一直看着他,总有一天会…………

    诗乃的思考,终于被震天枪声所打断。

    虽然不知道被击中什么地方,少女依旧闭上了眼睛,等待自己意识消失的瞬间。

    然而————

    反倒是眼前破斗篷的身体晃动了起来。

    头套里的「那双眼睛」消失,变回红色光点。破斗篷右肩闪烁着橘色的受伤特效。原来是有人击中了「死枪」。在诗乃想出究竟是谁前,第二声枪响随即跟 上。从背后飞来的子弹这次掠过破斗篷左肩。由声音听起来,枪械口径应该相当大。破斗篷立刻蹲低,整个人躲进大楼墙壁上的大洞里。

    从诗乃的位置仍然能看见死枪的动作。只见他将黑星放回枪套,取下背着的L115并迅速更换弹匣。应该是要将电磁震撼弹换成必杀的338Lapua弹吧。对方那架起大型狙击枪的流畅动作,让同为狙击手的诗乃也不禁感到佩服。瞄准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经由减音之后的「咻喀」枪声与来自背后的第三次攻击几乎同时发生。但这回对方并未以枪械发动攻击。只见—个类似饮料罐的灰色物体滚到诗乃与死枪之间的路面——是手榴弹。死枪见到之后立刻闪入大楼内部。

    诗乃只能紧闭起双眼。手榴弹如果在这种距离之下爆炸,她将会受到相当严重的伤害。不过总比被死枪的黑星击中要好多了。没错,干脆就这样阵亡算了。 在大赛中败退,然后直接从GGO,不,是从VRMM0里引退,从此在现实世界里低调地生活。永远背负着有一天会被那个男人追上的恐惧……

    不过,这回事态发展再度背叛了诗乃的预测。

    半秒钟后爆炸的金属罐,并不是一般玩家喜欢用的大威力电浆手榴弹,也不是一般炸弹或烧夷弹——只是会吐出无害烟雾的烟雾弹而已。

    「…………!」

    视野立刻盖上一层白色烟雾,诗乃不禁屏住呼吸。

 

 

这恐怕是她逃走的最后机会了。可是麻痹效果到现在还没消失。虽然拔出刺在左臂上的子弹后应该就能活动,但诗乃根本无法让右手做出这种动作。而且这时的她就连一丝站起身的斗志都没有。

    诗乃已经无法保持冷静思考,只能瞪大眼睛躺在地上——此时忽然有人抓住她的左臂。

    对方就这样粗鲁地将她拉了起来。那人将右手中诗乃不常见到的大型枪械丢弃后,直接把手掌贴在诗乃背后。少女连踉跄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一双手臂连同右肩上的黑卡蒂抱了起来。

    一阵几乎将身体压扁的加速感随即跟上。空气在她耳边发出「咻咻」声,周围的烟雾开始变薄,诗乃再度恢复的视野中,捕捉到了那个侧抱自己不断往前跑的玩家。

    那人有着几近透明的白皙肌肤、黑曜石般的眼珠以及随风飘逸的黑色长发。

    桐、人……

    诗乃虽然想叫他,却发不出声音。因为他宛若少女的漂亮脸庞上正露出异常认真——不对,应该说是非常拼命的表情。他的神经系统正全力对角色发出运动命令。

    他会这么辛苦也是理所当然。就算桐人是注重STR型的角色,武装也只有轻巧的光剑与手枪,但抱着诗乃和黑卡蒂便差不多是他的负重上限了。这种状态 下还能高速奔跑,只能说是奇迹。而且仔细一看就能发现桐人并非毫发无伤,他右肩和左臂上的全新伤痕拖出一条红色特效光带。由光的强度来看,命中他的子弹口 径应该颇大。GGO是来自于美国的VRMMO,所以疼痛缓和功能的等级相当低,受到这种程度的伤害,就算没有痛觉也该有强烈的麻痹感残留在身上才对。

    ……够了。快放下我逃吧。

    虽然心里这么想,少女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她全身,不,应该说连意识都完全麻痹了。

    因此,就连忽然见到后方飞来的大口径弹擦过面前,诗乃也只是眨了眨眼睛而已。她以昏沉的脑袋茫然地思考。刚才没有听见枪声,也就是说子弹是由死枪 的L115发射出来的。在烟雾弹的影响下,这样的狙击实在太准确了,代表他紧迫在后。虽然不清楚对放究竟是何种类型的角色,但脚程绝不可能比抱着诗乃的桐 人还慢。被追上只是迟早的事。

    桐人应该也很清楚这点才对。不过光剑士依然没打算停下脚步或放下诗乃。他只是咬紧牙根、剧烈喘息,拼了命地向前跑。

    两人绕过圆形体育场东边,准备由废墟北侧离开。这边也像南侧一样有条笔直向前延伸的主要街道。虽然还是有几台坏掉的汽车与巴士散落在路面上,仍然不足以让他们在完全隐藏身形的情况下离开废墟。桐人到底是要往哪里跑呢……

    回答诗乃疑问的,是路边的半毁霓虹广告牌。

    夕阳下无力闪烁的文字列显示出「Rent—a—Buggy&Horse」的字样。这是首都格洛肯里也有的无人交通工具出租店。停车场里的三台三轮越野车当中,有两辆几乎全毁,只剩一台看起来还能运作。

    不过交通工具不只是越野车而已。正如广告牌所写,越野车旁边还系着几匹四只脚的大型动物——也就是马。但那些马当然不是真正的生物,而是金属框架与齿轮整个外露的机器马。而这边看起来也只剩一匹还能动。

    桐人冲进停车场后,瞬间为了该选择三轮越野车还是机器马而犹豫了起来。诗乃由依然僵硬的嘴里硬挤出细微的声音说:

    「马太困难了……虽然突破障碍的能力相当高……但非常难操控。」

    虽然几乎也没有人能顺利操纵纯手排的三轮越野车,但电动马难以捉摸的性格比越野车要棘手多了。由于这已经与角色的技能无关,纯粹看玩家本身的技 术,所以要随心所欲操纵这些交通工具需要长时间的努力练习。在开始营运还不到—年的GGO里,有那么多时间练习的玩家应该没有几个人才对。

    听见诗乃的话之后,桐人似乎仍然有些犹豫,但他立刻点了点头,朝着唯一一台仍可发动的三轮越野车冲去。他碰了一下启动装置的面板并发动引擎,接着 让诗乃坐在后踏板上,当自己一跨上座位后便毫不犹豫地催动三轮越野车。粗大的后轮登时发出尖锐摩擦声,冒出白烟的越野车开始回转。

    当车头面向道路北边时,桐人瞬间停下车子大叫:

    「诗乃,你的狙击枪可以破坏那匹马吗?」

    诗乃以麻痹感好不容易逐渐消褪的右手辛苦地拔起震撼弹,同时眨了眨眼睛。她看看背后的机器马,终于了解桐人的用意。他担心那个破斗篷——死枪会利用那只马追过来。虽然觉得那实在不太可能,但诗乃还是点了点头。

    「知……知道了,我试试看……」

 

 

  她以仍不停抖动的双臂抱住解下的黑卡蒂,将枪口对准冷冷地站在二十公尺前方的那匹金属马。这是不需要瞄准镜,光靠技能辅助就能命中的距离。当诗乃将手间放到扳机上时,淡绿色着弹预测圆立刻出现。她将焦点集中在马的侧腹上,指头准备施力——

    喀叽!

    僵硬的手感让诗乃瞪大了眼睛。

    她扣不下扳机。诗乃心想「难道是不小心关掉保险了吗?」于是确认了一下爱枪侧面,但并非如此。于是狙击手食指再度用力。但扳机就像被焊接起来般再次将她右手弹开。

    「咦……为什么……」

    喀叽、喀叽。诗乃试了好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她呆呆地看向指尖,眼前却出现难以置信的景象——她的手指根本没碰到扳机。白色指尖与平滑的钢铁之间还有数公厘的空隙。而且不论她多么用力,就是无法消除那段距离……

    「……扣不下去……为什么……为什么我扣不下扳机……!」

    由自己喉咙发出来的声音,是细微又沙哑的哀嚎。

    发出哭喊的似乎已经不再是那个寒冰般的狙击手,而是现实世界里的朝田诗乃了。

    就在此时……

    还残留在体育场东侧的薄薄烟雾后面出现了一道人影。

    对方身上的破斗篷激烈地摇晃着,右手还拿着一把大型狙击枪。他当然是「死枪」——或者也可以说是借用了这种外表的「那个男人」。

    诗乃眼前一暗。双脚失去力量。全身开始发冷。

    啊啊……怎么会。这是发作的预兆。变成这个世界里的诗乃时,自己从来没有发作过。明明连首次潜行就马上被迫持枪时都没有发作了……

    「诗乃,快抓好!」

    忽然有道强而有力的声音响起,同时有只手伸过来用力抓住她的左臂。诗乃就这样顺势抱住桐人的身体。接着,旧式石化燃料引擎马上发出怒吼。越野车前轮整个腾空,接着便像弹出去般往道路上飞去。

    每当桐人用脚换档时,诗乃都感到有股加速度让自己往后倾。身处恐慌边缘的她拼命保持自己的意识,全力抓住面前那具瘦削的身体。一股黑暗势力不断想要吞噬诗乃,而从桐人身上传来的微微体温是她唯一可以与之对抗的依靠。

    到达最高档的越野车在废墟里发出尖锐的咆哮,开始在主要街道上奔驰。

    ——可以……逃过一劫吗……?

    虽然内心相当不安,但诗乃还是没有回头的勇气。她到现在才发现身体仍然抖个不停。

    少女狙击手动着僵硬的手指,准备将抱在右手中的黑卡蒂移回肩膀上。这时桐人紧张的声音再度响起:

    「——可恶,还没脱离险境!别松懈啊!」

    她反射性往后一看——

    马上就看见没有破坏成功的机器马从逐渐变远的停车场里冲了出来。少女因为难以置信而瞪大了眼,但不用确认也能知道上面坐的是谁。

    骑士身上的斗篷,就像乌鸦的黑翼般用力拍动着。他背上背着L115,两手握着金属制缰绳。那种在马镫上半蹲着,随着马匹奔跑而上下起伏的姿势就跟个熟练的骑士没有两样。喀哒、喀哒的沉重蹄声让诗乃脑袋一片混乱。

    「为什么…………」

    他竟然能骑马。以前自己曾听说过,就算现实世界里有骑马的经验,也很难操控这个世界里的机械马。但现在深色的马匹却时而迂回时而飞越过废弃车辆,以跟越野车几乎相同的速度追来。

    那个模样,让他看起来已经不再像诗乃一样是个普通玩家,而是少女内心流露出来的恐惧集合体。即使想将目光移开,却还是忍不住会将焦点集中在两百公 尺后的骑士脸上。距离上来说当然不可能看得清楚,但诗乃就是觉得能看见浮现在头套黑暗深处的那双眼睛,以及露出笑容的血盆大口。

    「快被追上了……!快点……快逃啊……快逃……!」

 

 

诗乃以混杂着哀嚎的细微声音叫道。

    而桐人则像是要响应她的要求般将三轮越野车催到极限。但就在此刻,越野车因为单边后轮辗过障碍物而弹跳起来,后方因此整个往右滑。

    诗乃放声尖叫,反射性往左边倒去,希望能藉此让越野车取得平衡。如果越野车这时打滑,死枪将在十秒钟以内追上他们。桐人一边咒骂一边控制着摇晃的车体。

    发出尖锐摩擦声的越野车左右蛇行,数秒之后才好不容易恢复平衡并重新开始加速。但死枪已经趁着这短暂的失误将彼此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贯穿废墟的公路上,像是有人在恶作剧般不断出现障碍物,让越野车得在高速行驶的情况下不断甩尾。而且路面到处都蒙着一层薄沙,轮胎只要辗过上面就会失去抓地力。每当这种时候,越野车都会微微往旁边打滑,而诗乃的心情也会跟着紧张起来。

    虽然追迹者也处于同样的条件之下,但这种满是障碍物的道路似乎对四只脚奔跑的机器马较为有利,因此破斗篷不断轻松地躲过报废车辆,逐渐靠近诗乃他们。除此之外,对方还有另一个优势。

    尽管三轮越野车与机器马都是可以乘坐两人的交通工具,但是目前越野车上有两个人,而机器马上只有一个。所以越野车的加速明显较为迟钝。

    每当马匹从障碍物阴影后面再度出现时,逐渐逼近的剪影就会变得更大一些。虽然相隔还有一段距离,但诗乃就是觉得有道类似刺耳金属音般的鼻息不断刺激着她的后颈。

    当两者之间终于距离不到一百公尺时……

    死枪的右手离开缰绳,笔直对准两人。他手上是——那把黑色的「五四式·黑星」手枪。

    仿佛全身坠入冰窖的诗乃,这时再也无法趴在踏板上,只得凝视着那把手枪。她的牙齿打颤,不断发出「喀嚓喀嚓」的不规则声音。红色的弹道预测线无声无息地攀上少女右脸颊。她毫不考虑地将头往左边倒去。

    紧接着枪口发出橘色的光芒,就像张开血盆大口的恶魔一样——

    「磅!」致命的子弹拖着尖锐冲击声飞来,最后由诗乃右颊旁十公分左右的地方通过。

    即使子弹已经通过越野车命中了前方的废弃车辆,但飘散在空间之中的微粒子特效仍旧轻轻擦过诗乃的脸。这一瞬间,她感觉脸颊仿佛被人用干冰贴在上面一样刺痛。

    「不要啊啊啊!」

    这次诗乃终于高声哀嚎。她将眼神从背后的死神身上移开,整张脸贴到桐人背上。随之而来的第二发子弹似乎命中了越野车的后挡泥板,两人脚上传来一阵剧烈震动。

    「不要啊……救我……救救我……」

    诗乃像个婴儿般缩起身体,不断有气无力地重复相同的话。由听不见枪声、马蹄声却越来越接近这点来看,死枪应该打算改为追上越野车之后再确实开枪吧。

    「诗乃……听得见吗,诗乃!」

    桐人呼唤诗乃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只是蹲在踏板上,不断发出细微的声音。

    「诗乃!」

    再度被尖锐的叫声冲击全身后,诗乃才好不容易停止哀嚎。她稍微动了一下脖子,朝桐人黑发飘逸的背影看去。只见桐人目视前方,在将三轮越野车催到极限的同时,也以僵硬却十分冷静的声音说:

    「诗乃,这样下去我们会被追上——快用枪狙击他!」

    「我……我办不到啊……」

    诗乃非常用力地摇头拒绝。右肩虽然感觉得到黑卡蒂Ⅱ沉重的触感,但这平时会让她充满斗志的质量,目前却无法带给她任何感觉。

    「没中也没关系!只要牵制他就可以了!」

    桐人持续叫着,但诗乃只能不断摇着头。

    「……我办不到……那家伙……那家伙他……」

 

 

  那个男人是从过去记忆里苏醒的亡灵,就连用十二·七毫米弹击中他的心脏也无法阻止他——诗乃心里如此确信。直接命中要害都无效了,何况单纯的牵制呢。

    但桐人就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那对黑色瞳孔闪着灿烂的光芒。他开口就说:

    「那你来驾驶!让我用那把枪狙击他!」

    听见这句话后,诗乃心中仅存的一点点自尊心产生动摇——

    ——黑卡蒂是……我的分身。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用……

    断断续续的思考,就像流经回路的微弱电流般让诗乃右手动了起来。

    她以缓慢的动作将巨大狙击枪由肩膀上取下,然后将枪身放在横跨越野车后部的保护杆上,畏畏缩缩地撑起身体,开始将眼睛凑到瞄准镜前面。

    虽然放大倍率已经调到最低限,但在这种不到一百公尺的近距离下,载着死枪奔跑的机器马身影已经占了瞄准镜视野的三成以上。诗乃原本为了把焦点放在死枪身体中心在线而准备提升倍率,但伸出去的手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要是再继续放大,将会看清楚他头套下的脸。一想到这里,她的手指便无法动弹。于是诗乃直接将右手往枪柄移去,摆出狙击姿势。

    死枪应该也有注意到少女狙击手的行动才对,但别说停止了,他甚至连回避的意思都没有。只见他双手握住缰绳,一直线追过来。诗乃虽然知道自己被轻视 了,但只要想到死枪有可能再度拿出那把五四手枪——那把自己过去也曾握住的诅咒之枪,她内心就感觉不到愤怒,只有无尽的恐惧。

    一枪、只要开一枪就够了。在这种距离下,就算对方看得见弹道预测线也有可能回避失败。诗乃将这种消极且为数不多的战意凝聚起来,准备让护弓里的食指触碰扳机。

    但是……

    一股奇妙的紧张感袭来,再度阻止了她的动作。

    不管她再怎么用力,指尖就是没办法碰触扳机。简直就像独一无二的伙伴黑卡蒂自己在拒绝诗乃一样——

    「没办法射击……」

    诗乃以沙哑的声音呢喃。

    「我没办法射击。手指根本不动。我已经……没办法战斗了。」

    「不,你可以!」

    坚强又严厉的声音立刻从背后响起。

    「没有无法战斗的人!只有自己选择放弃战斗的人!」

    就算被当成最大敌手的桐人这么斥责,诗乃内心快要消失的火焰也只是微微晃动而已。

    选择?那我就自己选择放弃战斗吧。我不想再有痛苦的回忆了。我已经受够找到的希望不断被夺走、破坏了。「有实力就能够在这个世界生存」只不过是自 己的幻想。我一辈子都得带着那个男人的怨恨与对枪的恐惧活下去。只能低着头、屏着呼吸,不去看、也不去感觉任何东西…………

    突然,一道灼热的火焰包住诗乃冻结的右手。

    少女睁开原本闭上的眼。

    桐人原本跨坐在越野车的坐垫上,但他这时反转身体,整个人贴着站在踏板上的诗乃背部。他伸出右手,包起诗乃已经快要脱离黑卡蒂握柄的右手,并用力握住。

    看来他已经想办法将三轮越野车的油门固定在全开状态了,目前越野车还是全速奔驰着,不过这样下去迟早会撞上障碍物。但桐人仿佛毫不介意似的在诗乃耳边大叫:

    「我也一起开枪!所以,一次就好,拜托你动一下这根手指吧!」

    诗乃不清楚系统是否允许一把枪由两个人来击发。但桐人手掌所碰之处传来宛若炽焰般的热度,让她感觉冰冻的手指稍微开始融化了。

    狙击手的食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指尖碰到了构成扳机的金属。

 

 


    视野里立刻出现绿色着弹预测圆。但整个圆形远远超出死枪的身体,更以不规则的节奏跳动着。因为诗乃的心跳紊乱,而且奔驰中的越野车晃动得实在太厉害了。这样下去,也不用考虑什么敌人的回避能力了,因为子弹根本不会笔直飞行。

    「不、不行……这样摇下去根本无法瞄准……」

    诗乃软弱地呻吟着,但她耳边马上又响起冷静的回答:

    「不要紧,五秒钟之后会停止摇晃。听好啰……二、一,就是现在!」

    强力冲击随着突如其来的「磅!」一声巨响出现,接着越野车便奇迹般地不再摇晃……似乎是冲到某种物体上而腾空了。诗乃以眼角瞄了一下地面后,发现有台楔形跑车有如跳台一样躺在地面上。桐人在转过头来之前,便已经让越野车朝着这台跑车前进了。

    ……在这种状态之下,他为什么还能那么冷静呢?

    霎时,诗乃在胸中这么问道。但她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问题。

    ……不对,这跟冷静什么的无关。这个人只是尽自己的全力而已。他不替自己找藉口,选择尽全力战斗。这就是——这才是这个人的真正实力。

    诗乃在昨天预赛决胜战时里曾这么问过桐人——有这样的实力,你还在怕些什么呢?

    但是这问题本身就是个很大的错误。就算胆怯、烦恼、痛苦也依然能够向前看,才是真正的「实力」。眼前只有振作、不振作与开枪、不开枪这样的选择而已。

    自己当然不可能像桐人那么坚强。但是,至少现在——至少现在要全力一博。

    诗乃赌上全部心力,想让放在爱枪扳机上的手指扣下。

    但仅仅经过轻微调整的扳机弹簧却重若千斤。不过,有了那只火热手掌支持,诗乃的指头终于慢慢扣下。出现在视线里的预测圆暂时向内收缩。但敌人身影还有一半在圆形之外。

    应该,不,是绝对无法击中目标。

    以狙击手的身分战斗了这么久,诗乃还是第一次带着这种念头扣下扳机。

    像是要一吐等待以久的不满般,爱枪黑卡蒂Ⅱ由防火帽放射出炫目火焰,爆发未曾听过的剧烈声响。

    身处于不稳定状态下的诗乃无法有效抑制后座力,整个人往后弹去,但桐人稳稳地撑住了她。越野车的跳跃过了顶点,开始往下降,而诗乃只能在车上瞪大双眼追踪子弹的去向。夕阳之下,螺旋轨道以些微之差掠过骑马的死神,从他右方飞过。

    ——失手了……

    弹匣里虽然还有子弹,但诗乃已经连拉下枪机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在嘴里如此低语。

    不过,或者是「冥界女神」自身的尊严不容许这发子弹完全失手吧——巨大的反资材弹没在柏油路面上留下无用的弹孔,反而侵入横躺在路上的巴士车体。

    在GGO里,配置在战斗区域里的人工物体,几乎都是为了让玩家当成掩蔽物而存在。但它不愧是兼具MMORPG与FPS特质的游戏,每个人工物体上 都有点小陷阱。像汽油桶或大型机械类只要受到一定程度以上的损害,就有可能会起火甚至是爆炸。在极低的机率下,放置在路上的老朽废弃车辆,油箱里可能还残 留有汽油,只要被子弹击中——

    大型巴士的车身开始冒出小火花。

    刚好准备经过巴士旁边的死枪注意到这点后,立刻打算让机器马跳往道路的另一边去。

    但在他行动之前,巨大火球爆开,橘色光芒当场吞没了巴士与马匹。

    结束跳跃的三轮越野车在这时候着地,而落地时的剧烈弹跳与震撼整条主要道路的强烈冲击波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虽然爆炸景象被当成跳台的跑车挡住而看不见,但桐人他们还是目击到了机械马在矗立的火柱当中四处飞散的剪影。

    ————打倒他了吗……?

    诗乃虽然一瞬间有这种想法,但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只不过是障碍物的爆炸,怎么可能杀得了那个死神呢?顶多只能争取到一点时间而已吧。但是对他们来说,这也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

    再度转往前方的桐人先努力将快要横向翻倒的越野车稳住,然后才继续加速。

 

 

诗乃整个人瘫软在踏板上,呆呆看着耸立在紫色夕阳下的黑烟。她已经无法再做任何思考,只能任由身体随着疾驰的越野车跳动。

    左右两边往后奔流的大楼与废弃车辆愈来愈少,自然岩石与奇妙的植物逐渐取而代之。回过神来,才发现三轮越野车已经穿越孤岛中央的都市废墟来到北部沙漠地带了。

    道路从破损的柏油路面变成仅由车轮压过而变硬的砂石小径。三轮越野车的震动也因此更加激烈,桐人只好减速,谨慎地操控越野车穿梭于沙丘之间。

    诗乃原本只是毫无意义地数着左右两边经过的大仙人掌数量,却忽然想起什么般往左手上的手表看去。细长的指针们显示出目前是下午九点十二分。令她吃惊的是,由街道南方河岸进入废墟到现在,竟然只过了十分钟左右。

    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BoB决赛——不,应该说GGO这款游戏,对诗乃的意义已经有了剧烈改变。

    当她用略微冷静的头脑思考后,就知道名叫「死枪」的玩家,不可能是那个很久之前在邮局强盗事件里被自己击中的男人。让诗乃陷入那种想法的根源「五 四式黑星手枪」在GGO里虽然不是很受欢迎,但绝对不是什么稀有的枪械,市价相当便宜。说不定死枪只是偶然选择它当作自己的辅助武器而已。

    问题在于,自己看见那把枪的瞬间便会感到恐惧、胆怯,甚至会引发恐慌症。

    诗乃将在这个世界里与拿着黑星的敌人作战当成自己的目标之一。她相信,就算被那把枪指着,自己还是能够毫不胆怯地沉着应战,最后让它埋没在过去被诗乃击倒的众多目标当中。

    但真正遇上它时,自己却是如此狼狈。电磁震撼弹的效果明明已经完全消失了,她全身的感觉却依然相当迟钝,两手也不停地抖动着。就连平常拥抱黑卡蒂时那种熟悉的沉重感,现在也只觉得是种负担。

    ——全部都是谎言、都是欺瞒。我所累积起来的庞大杀人数,以及认为它可以证明自己实力的想法,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

    当诗乃深感沮丧时,轮胎忽然打滑,接着越野车便停了下来。桐人沉稳的声音从她背后传了过来:

    「哎呀……在这种一望无际的沙漠里,要去哪里找藏身之处呢……」

    听见这句话后,诗乃也思索了起来。桐人在前来解救陷入麻痹状态的诗乃时就已经身负重伤了。现在他应该是打算先躲藏在沙漠地带里,利用比赛一开始就 发给所有参赛者的急救包来恢复HP吧。但是那个道具补血速度相当慢,若打算安全地重整态势,光躲在沙丘或仙人掌的阴影里是不够的。

    诗乃抬起依然昏沉的头看了一下周围。当她发现稍远处有座红褐色岩山时,便缓缓用手指着该处说:

    「……那里应该会有洞窟。」

    「啊,对哦。你之前曾说过,沙漠里有能躲过卫星扫描的洞窟。」

    桐人迅速回答,并将越野车转回来,接着离开道路朝着岩山而去。他们在几十秒之后到达岩山,然后开始在周围绕圈。果然不出诗乃所料,他们在北边侧面发现了一个巨大洞口。桐人降低速度之后,缓缓把整台越野车开了进去。

    洞内倒还算宽敞,将车驾驶到从入口看不见的位置之后,洞里大约还剩余一坪大小的空间。深处虽然阴暗,但靠着墙壁反射夕阳的光线,倒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桐人关上引擎并站到沙地上大大伸了个懒腰,回头看向诗乃。

    「先在这里避过下次扫描吧——啊,我们的装置是不是会收不到卫星情报?」

    听见他那种多此一举的发问之后,诗乃也不禁露出苦笑。她以无力的脚走下越野车,来到岩壁边后坐下,开口回答:

    「……那还用说。如果附近有其他玩家在,顺手丢个手榴弹进来碰碰运气,我们就只好一起死在洞里了。」

    「原来如此。不过总比解除全部武装潜在河底要好多了……说到这个潜水嘛……」

    桐人离开越野车,稍微往入口瞄了一眼后才正色继续说:

    「『那家伙』刚才忽然出现在你附近对吧。难道那件破斗篷有让自己变透明的能力吗?他在桥附近忽然消失、卫星也看不见他的影像,或许不是潜水而是靠那种力量……」

    「……我想应该没错。那是名为『超颖物质光学迷彩』的特殊能力。通常是魔王专用……不过有那种效果的装备存在,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说明到这里,诗乃才明白桐人是在担心什么。她朝着洞窟入口看了一眼,接着才小声地继续说道:

    「……我想这里应该没问题。地面到处是沙,就算变透明也无法消除脚步声,还会留下足迹。他没办法像刚才那样忽然出现了。」

 

 

「原来如此。但我们还是得竖起耳朵注意听才行。」

    桐人总算安心地点了点头,接着在诗乃右边稍远处坐了下来。他从腰包里找出筒型急救包,以僵硬的动作将前端抵在脖子上,按下另一头的按钮。细微的 「噗咻」声响起,显示回复特效的红光瞬间包住了桐人全身。一个急救包虽然可以恢复百分之三十的HP,但得花上一百八十秒,在战斗中使用根本没有意义。

    将目光从右侧移回来后,诗乃再度看了一下手表。这时刚好是九点十五分`,也就是开始第五次卫星扫描的时间。但正如桐人刚才所说,由于卫星传送过来的电波无法到达这个洞窟里面,所以接收器上的地图不会有任何数据显现。

    上届大赛也是同样于八点开始的大混战,最后是由仅存的「ZXED」单挑「闇风」来为活动画下句点,总时间比两个小时多一点。假设进行速度相同,目 前存活下来的大概只有十名玩家左右吧。在上届大赛里,诗乃只过了二十分钟便成为第八名牺牲者,这次已经可以说大幅更新自己的纪录了。但是她却一点也不高 兴。

    诗乃放下左手,将背靠在洞窟岩壁上低语:

    「…………你觉得…………那家伙『死枪』有没有可能死在刚才那场爆炸里?」

    虽然她内心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询问桐人的看法。隔了一段时间之后,桐人也低声回答道:

    「不……我看见他在巴士爆炸前就已经从机器马上跳下来了。虽然不可能毫发无伤……但我不认为他会就此死亡……」

    一般玩家在那么近的距离下被卷进爆炸里,应该会受到很大的伤害才对。

    如果是「一般玩家」。

    但那家伙绝对不是—般人。破斗蓬以「黑星」杀害了现实世界里的ZXED、薄盐鳕鱼子,而Pale Rider多半也已死亡;或许他真是徘徊在网络里的亡灵也说不定。但诗乃当然没有把这种想法说出口。她只是回了句「这样啊」,便将黑卡蒂放在旁边沙地上, 以两手环抱膝盖。

    诗乃低着头,直接提出另一个问题:

    「刚才在体育场时,为什么你能那么快就赶来救我呢?你不是到外围去了吗?」

    桐人似乎露出苦笑。诗乃侧眼往旁边看去,发现光剑士依然靠在墙壁上,两手枕在脑后。

    「……一看见那个被我们当成死枪的『枪士X』,我就知道搞错了……」

    「……为什么?」

    「因为那人怎么看都是个真正的女生。而不是像我这种女性化的男性角色。」

    听见这有点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后,诗乃嘟囔了一句「原来如此」。桐人轻轻摇头,露出有些苦涩的表情。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一定遗漏了什么很大的线索……一想到死枪可能会攻击你,我就强行将准备光明正大地报上姓名的『枪士X』给砍了。之后得向她道歉才行……顺带一提她的名字要念成『Musketer·X』才对(注:指欧洲十七、八世纪的火枪手)。」

    「哦……」

    诗乃再度做出回应,接着便猜想桐人之所以要道歉,究竟是因为战斗方式过于强硬还是因为对方是女性。但就在诗乃提问前,桐人便接着说下去:

    「我虽然也挨了一枪,但还是击倒了她。从体育场上方往南边看去时,就发现你倒在地上……一发现事情不妙,我马上把Musketer小姐掉落的大型狙击枪与烟雾弹借过来,然后从外围跳下去,边开枪边丢手榴弹,接着整个人冲过去……」

    桐人说到这里便耸了耸肩,似乎是表示「接下来你都知道了」。

    也就是说,桐人身体上的两处弹痕,一处是来自枪士X的狙击枪,而另一处则出于死枪的L115。虽然他说得一派轻松,但在面对夏侯惇时防御得无懈可击的光剑士竟然会身中两枪,可见他为了解救诗乃连自身的安危都不顾。

    反过来看——当时那种情况下,诗乃很明显拖累了桐人。就算死枪拥有「光学迷彩」这种出乎意料之外的特殊装备,只要诗乃能更加注意背后的动静,也有可能躲过一开始的震撼弹。如果她在一切正常的情况下与桐人会合,他们甚至有可能趁机打倒死枪呢。

    当然,那是在死枪并非亡灵而是一般玩家的前提下。

    在困惑与无力感的煎熬中,诗乃丧气地将额头抵在膝盖上。她感觉到桐人靠近了点,同时以细微的声音说:

    「你不用这么自责。」

    「…………」

    诗乃轻吸了口气,等待桐人继续说下去。

 

 


    「我也没注意到那家伙躲在附近啊。如果角色对调,吃上麻痹弹的就是我了——到那个时候,诗乃你也会来救我,对吧?」

    那声音一直那么地沉稳——

    却让诗乃心里异常疼痛。她用力闭上眼睛,在心底呢喃。

    这个原本当作是竞争对象……以为能跟他对等交手的敌人竟然出言安慰。自己失败、软弱的模样全被他看光了……现在他的态度,根本就像在哄小孩一样。

    而最让诗乃难以忍受或者该说无法饶恕的,是自己在感到异常屈辱的同时,身心也有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接受他的安抚。

    只要说出折磨自己的恐怖与痛苦,然后对一公尺外的少年伸手……那么这个充满迷团而内心真挚诚恳的光剑士,一定会以全部的心意与言语来抚慰游戏里的……不,应该说是真正的诗乃吧。说不定,连五年前邮局强盗事件后一直求之不得的「救赎」,也能从他身上获得。

    要是这么做,另一个像寒冰一般的狙击手诗乃可能就会完全消失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怎么可能对一个昨天才遇见——甚至不知道现实世界长相与名字的人说出心事呢?就连现实世界里已经成为朋友半年以上的新川恭二,诗乃也没对他说过真心话。

    在焦躁、无力感以及迷惑与混乱影响下,少女只能持续用力抱住自己的膝盖。

    就这样过了几十秒之后……

    桐人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

    「……那我走了。诗乃,你就稍微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其实我是希望你能注销……不过大会期间办不到吧……」

    「咦……」

    诗乃反射性抬起脸。桐人已经从岩壁上撑起身子,正在确认光剑的残余能量。

    「……你打算孤身……和那个死枪……战斗吗……?」

    诗乃以沙哑的声音问完后,对方轻微但相当坚定地点了点头。

    然而,他接着说出口的不是什么胜利宣言,甚至可以说是丧气话。

    「嗯。那家伙真的很强。就算没有那把黑色手枪的力量,光靠其他装备与属性就够让人头痛了。最重要的是,玩家本身能力也非常优异。老实说,要在黑色 手枪开火前就打倒他应该很困难吧。刚才能够逃脱有一半算是奇迹。若是下次再被那把枪瞄准……我也没有能勇敢面对它的自信。或许这次真的会丢下你逃走也说不 定……所以我不能让你继续陪我冒险了。」

    「…………」

    诗乃原本以为这个光剑士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自信,所以在听见这令人意外的发言后,不由得凝视着他的脸。这时黑色瞳孔里浮现的光芒,让人感觉到他前所未有的不安。

    「……就算是你,也会害怕那个家伙吗?」

    听见诗乃的问题后,桐人将光剑放回腰上的扣环,微微苦笑起来。

    「嗯,当然啦。如果是从前的我……就算知道可能会死,也会拼命和他战斗吧。但是……我现在已经有许多想守护的东西了。所以我不能死、更不想死……」

    「想守护的、东西……?」

    「嗯。无论是假想世界也好……还是现实世界也好……」

    这一定是在说和某些人之间的羁绊吧。桐人和诗乃不同,有许多和他心意相通的伙伴。少女心里感到一阵刺痛,话语冲口而出:

    「……那你干脆一直躲在这里不就得了?BoB里虽然无法主动注销,但大会进行到只剩我们和另一个人时就能脱离。只要我们自杀让第三者优胜,比赛就结束了。」

    桐人听完之后稍微瞪大了眼。但马上就微笑着说「原来如此」并轻轻摇了摇头。诗乃早就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了。

    「确实这也是种方法。但是……我不能这么做。现在死枪应该也躲在某个地方恢复HP才对,但要是就这样放任他直到大赛结束,不知道那把枪还会杀害多少人……」

    「…………这样啊。」

 

 

————你果然很坚强。

    嘴里虽然说有想守护的东西,但还是没有丧失冒着生命危险对抗死神的勇气。而这两种东西,我现在都已经没了。

    诗乃脸上露出无力的微笑,脑中想着离开这个战场之后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死枪在废墟道路上举起那把黑色手枪时,诗乃已经完全丧失勇气。她只觉得自己连骨髓都已经冻僵。不但在逃走当中发出好几次哀嚎,甚至连像自己分身的黑卡蒂都没办法操纵。冰之狙击手诗乃正处于消失边缘。

    如果就这样一直躲在洞窟里,将永远无法信任自己的实力。心脏会萎缩、指头会僵硬,恐怕会变得再也无法击中任何目标吧。

    别说克服那段记忆了,现实世界里的自己,将永远担心那个男人是否会从夜路阴影或门间缝隙出现。这就是等待着诗乃的虚拟与现实。

    「……我……」

    诗乃将目光从桐人身上移开,轻声说道:

    「我……不逃了。」

    「……咦?」

    「我不逃了。我决定不再躲躲藏藏,要到外面和那个男人战斗。」

    桐人皱起眉头,上半身稍微靠近诗乃后低声说:

    「不行,诗乃。要是被那个家伙击中……说不定真的会死啊。我不只是完全接近战型的角色,还有许多防御技能;但你不一样。要是那个隐形的男人近身突袭,你的处境远比我来得危险。」

    诗乃暂时紧闭嘴唇,但不久之后又开口说出最后的结论。

    「就算死了也无所谓。」

    「…………咦……」

    面对再度瞪大眼睛的桐人,诗乃缓缓说道:

    「…………我刚才……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就这样死掉。我变得比五年前的自己还软弱……甚至还丢脸地惨叫……我不能再这样下去。如果要这样苟延残喘,我宁愿去死!」

    「……害怕是很正常的。哪有人不怕死呢?」

    「我讨厌害怕。我已经厌倦带着恐惧的生活了……我不会要你陪我——我自己一个人也能战斗。」

    说完后,诗乃软弱的手臂便开始施力,准备起身。但是那只手马上就被旁边的桐人给抓住了。他用紧张的声音轻轻问道:

    「你想说接下来要独自战斗、独自死亡吗……?」

    「……没错。这大概就是我的命运吧……」

    自己明明犯了重罪,却没有受到任何制裁。所以那个男人才会回来带给她应受的惩罚。死枪不是亡灵——而是因果。这是早已注定的结局。

    「放开我……我得走了……」

    诗乃试着想甩开桐人的手,但他却抓得更加用力。

    黑色眼睛闪烁着光芒。那袖珍又美丽的嘴唇,爆发出不符合其完美外表的激烈言词:

    「你错了……没有人会独自死去。当一个人死亡时,他在某个人心中所占有的位置也将同时消失。在我心中,已经有诗乃你的存在了啊!」

 

 

 「又不是我拜托你记住我的……我、我从来没期盼和别人有任何关系过!」

    「但我们两个不是已经有交集了吗!」

    桐人举起诗乃的手,移到她面前。

    这个瞬间,一直被压抑在诗乃冰冷心底的激情忽然一口气爆发了。她咬紧牙关,用另一只手抓住桐人的领口。

    「那么…………」

    寻求抚慰的软弱与追求破灭的冲动,衍生出从没对任何人抱持过的感情,让她将从没对别人说过的话由内心深处挤了出来。诗乃那烈焰般的视线注视着桐人的眼睛,张口大喊:

    「——那么,你就一辈子保护我啊!」

    她的视野忽然扭曲,脸颊上有热呼呼的东西流过。诗乃这才注意到,泪水已经由眼眶里流出、滴落。

    她使劲甩开被握住的右手,用力握紧拳头捶着桐人胸口。两次、三次、任由自己将力量发泄在桐人身上。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到,就别在那里说风凉话!这……这是我的、只属于我的战斗!就算输了、死了,也没人有权利责备我!还是说,你打算和我一起背负这个责任?你能……」

    诗乃将刚才被握住的右手伸到桐人眼前。这只手过去曾经扣下染血凶枪的扳机,夺走了一个人的性命。仔细看上面的皮肤,就能发现这只杀过人的手,上面还残留着火药微粒子侵入之后造成的小黑点。

    「你……你能握住这只杀过人的手吗!」

    好几道咒骂声从诗乃记忆深处苏醒。在教室里,要是不小心碰到其他学生的私人物品,马上就会传来「别乱碰啊,杀人凶手!会沾到血耶!」这样的骂声。然后这些人不是踢她的脚、就是用力推她的背。自从那个事件之后,诗乃就不曾主动让别人碰她了。一次都没有。

    诗乃最后又使尽全力挥出一拳。由于整座岛都属于没有保护指令的战斗区域,所以每当桐人挨拳时,他的HP应该就会微微减少。但他没有做出任何闪躲的动作。

    「呜……呜…………」

    诗乃泪如雨下、无法克制。不想让人看见哭泣脸孔的她立刻低下头,结果额头整个撞上桐人的胸口。

    她的左手依然用力抓着桐人衣领,然后拼命将额头靠在桐人胸前,从咬紧的牙关里不断流露出呜咽声。诗乃虽然像个孩童般嚎啕大哭,却因为发现自己内心竟然还有这种能量而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她已经想不起来最后一次在人前哭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不久之后,桐人将手放在她右肩上。但诗乃直接以握着的拳头用力扫开他的手。

    「我讨厌你……我最讨厌你了!」

    在她大叫时,假想的眼泪依然不停滴落,最后被桐人单薄的胸口给吸了进去。

    这种姿势不知道维持了多久——

    眼泪终于流干,诗乃也因为灵魂扩散般的虚脱感而全身无力,只好将整个身体靠在光剑士纤细的身躯上。

    将过去自己绝对不允许的爆发性情感完全解放出来之后,随即出现的些微痛楚反而让人感到舒畅,她也因此继续将额头抵着对方肩口,不停地呼吸着。

    又过了一阵子,诗乃打破沉默说:

    「……虽然你很讨厌……但还是让我靠一下吧。」

 

 


    她轻声说完,桐人只回答了「嗯」一声。于是诗乃移动身体,横躺在桐人向前伸出的腿上。由于还是不好意思让他看见自己的脸,所以诗乃背对着桐人,看见了右后方挡泥板残留着弹痕的三轮越野车,以及洞窟外悄悄射进来的最后一抹夕阳。

    脑袋里虽然还是一片浑沌,但已经与遭到死枪袭击时的思考停止状态不同,有种如释重负的浮游感。不知不觉间,她嘴里冒出一句话:

    「我呢……曾经杀过人。」

    诗乃不等待桐人的反应便继续说:

    「不是在游戏里面唷……是在现实世界里,真的杀了人……起因是五年前东北小镇里发生的强盗事件……新闻报导说,犯人以手枪射击了一名邮局员工后,因为枪枝膛炸而死亡,但实际上不是那样。那时候在现场的我,夺过强盗的手枪后射杀了他。」

    「……五年前……?」

    听见桐人低语般的问题后,诗乃点了点头。

    「嗯。那时我十一岁……或许正因为还是小孩,才能做出那种事吧。整个人除了弄断两颗牙齿、两手腕扭伤、背部撞伤与右肩脱臼之外,就没有其他外伤了。身体所受的伤虽然马上就能治好……但还是有治不好的地方。」

    「…………」

    「在那之后,我只要看见枪便会呕吐或昏倒。就连看见电视、漫画里……或是以手模仿的手枪都不行。一看见枪……我眼前就会浮现那个男人被我杀害时的脸……好恐怖。真的好恐怖。」

    「但是……」

    「嗯。但是在这个世界里就不要紧。不只不会发作……甚至还喜欢上……」

    诗乃移动目光,看着身旁横躺在沙上的黑卡蒂Ⅱ那优美的线条。

    「……好几款枪械。所以我才觉得,只要成为这个世界最强的玩家,现实世界的我一定也能变强,也可以忘记那段回忆……但是……刚才被死枪袭击时,我 几乎要发作了……那真的好恐怖……不知不觉间,我已经不再是游戏里的『诗乃』而变回现实世界的我了……所以,我一定得和那家伙战斗。如果不能战胜他…… 『诗乃』会消失不见的!」

    她双手抱紧自己的身体。

    「我当然也怕死。但是……但是带着恐惧苟活下去,就跟死一样吓人。若不对抗死枪以及那段回忆就直接逃走,我一定会变得比以前还要软弱。将会再也无法过一般的生活。所以……所以……」

    忽然有一股寒气袭来,让诗乃剧烈地发抖。就在这时……

    「我也……」

    曾几何时,桐人也像个软弱且不知所措的孩子般嚅嗫着:

    「我也……曾经杀过人。」

    「咦……」

    背部紧贴着桐人的诗乃,感觉到他的身体瞬间抖了一下。

    「……之前提过吧?我和那个破斗篷……也就是死枪,曾经在别的游戏里碰头。」

    「嗯、嗯……」

 

 

  「那款游戏的名称是……『Sword Art Online』。你有听过……吗?」

    「…………」

    诗乃虽然早就隐约猜测到游戏的名字,却还是忍不住抬头看着桐人的脸。光剑士将背靠在洞窟的岩壁上,失去光彩的眼睛就这么凝视着上方。

    诗乃当然知道桐人所说的游戏名称。应该说,全日本的VRMMO玩家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那款恐怖的游戏,将一万人的意识关在游戏世界里长达两年之久,最后甚至夺走了六千人的性命。

    「……那你不就是……」

    「嗯嗯。以网络用语来说就是所谓的……『SAO生还者』。那个死枪也是。我曾经和他互相厮杀,拼尽全力想结束对方的生命。」

    桐人的眼神就像正窥视遥远过去一般,在空中四处游移。

    「那个男人隶属于名为『微笑棺木』的红色公会。SAO里,通常是以光标的颜色将罪犯称为『橘色玩家』,而盗贼公会则是『橘色公会』……在这之中,积极以杀人为乐的就被称作『红色公会』了。那里面有许多……真的有许多那种喜欢杀人的家伙。」

    「但、但是……那个游戏里,一但HP归零,不是就真的死亡了吗……?」

    「没错。但他们正是为此而杀人……对某些玩家而言,杀人是他们最大的乐趣。微笑棺木就是这种家伙的集团。他们在没有保护的区域或是迷宫里袭击其他 玩家,夺走对方全部金钱与道具之后,便毫不留情地下手杀人。当然一般玩家也因此对他们严加戒备,不过这些人还是不断想出新的杀人手法,使得牺牲者数量完全 没有减少……」

    「…………」

    「所以,一般玩家们终于组成大规模的讨伐部队……我也是成员之一。虽然说是讨伐,但也不是真的要杀掉微笑棺木的成员,只是要让他们失去反抗能力后 再送入监牢。我们费尽心思找出他们的基地,聚集了许多战力上绝对没问题的高等级玩家,在深夜时分发动突袭。但是……情报不知道从哪里泄漏了出去。对方已经 在基地里设下陷阱等着我们闯进去……虽然我们好不容易重整态势,但在异常混乱的战斗中……我……」

    桐人的身体再度剧烈抖动起来。他瞪大眼睛,呼吸也变得急促。

    「我亲手杀了两名微笑棺木的成员。一个是用剑砍下他的头……另一个则是刺进他的心脏。原本只是计划将他们关进牢里,但我根本忘了这回事,整个人浑 然忘我地……不,这只是借口而已。其实只要我愿意,一定能停下剑来……但我只是任由恐惧与愤怒驱使自己不停地挥剑,说起来和那些家伙根本没有两样。不,就 某种意义而言,我的罪孽比他们更加深重。因为……」

    桐人用力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静静地接下去说:

    「因为我强迫自己遗忘做过的事情。当时杀掉的两人与许久之后杀害的另一个人……自从回到现实世界之后,我连一次也没有想起他们过。直到昨天在总统府待机巨蛋里遇见死枪为止……」

    「……那么,死枪就是你对抗的那个……『微笑棺木』的……」

    「嗯。他应该是在讨伐战中存活下来,被我们关进监狱里的其中一名成员。我还记得他的气息与说话方式。还差一点……再一点点,我就可以想起他当时的名字了……」

 

 

这时他用力闭起双眼,以右拳突起处压着自己额头,而躺在他膝盖上的诗乃则凝视着他好一阵子。

    这名叫做桐人的少年,曾经是「Sword Art Online」的玩家。

    他在那个世界里赌上真正的生命,持续战斗了两年。

    这些事情诗乃大概已经推测出来了。但真正从他嘴里听见果然还是异常沉重。耳朵深处又响起昨天预赛时桐人的质问。

    ——如果你的子弹真的能够杀害现实世界里的玩家……而且要是不杀了他自己或是相当重视的人就会被杀。在这种状况下你也能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吗?

    桐人正是历经过这种极限状态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与五年前袭击诗乃的邮局强盗事件非常相似——

    「……桐人。」

    诗乃撑起身体,用力抓住桐人的双肩。少年的目光微微失焦,似乎仍看着过去的某个地点。但诗乃还是将脸靠近、强迫对方看着自己,并以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无法对你做过的事做任何评论……也没有资格评论。所以,其实我根本没有权利提出这个问题……不过,拜托你告诉我一件事……你是如何克服那段回忆的?要怎么样才能战胜过去?为什么现在能变得这么强呢……?」

    对刚刚吐露自己罪行的人来说,这实在是个相当残酷且自私的问题。但诗乃实在没办法阻止自己发问。桐人虽然以「强迫自己遗忘」这点自责,但她却连这一点都办不到。

    但是——

    桐人眨了两、三下眼后,凝视着诗乃的眼睛。随即又缓缓摇着头说:

    「……我并没有克服唷。」

    「咦……」

    「昨晚,我不断梦见微笑棺木讨伐战以及死在我剑下的那三个人,几乎彻夜未眠。当那几个角色即将消失的瞬间……他们的表情、声音、遗言,我应该永远都忘不掉吧……」

    「怎……怎么会……」

    听到这里,诗乃只能茫然地呢喃:

    「那……我要……我要怎么办才好呢……我……我……」

    ——难道,我这辈子就都得如此吗?

    这个宣言对她来说实在太残酷了。

    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吗?那就表示,即使现在离开这座洞窟和死枪决战得胜,现实世界里的诗乃还是得永远活在痛苦当中——是这种意思吗……?

    「不过呢,诗乃——」

    桐人移动右手,悄悄盖住诗乃用力抓住他肩膀的手。

    「我认为,这大概才是正常的唷。我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亲手杀了人。但别说责罚了,我甚至还受到赞扬。没有任何人要制裁我,也没人教我赎罪的方法。 先不提这些,一直以来,我都没正视自己曾做过的事,只是强迫自己忘记。但是我错了。曾做过的事、曾用这双手砍了他们的事……其实我应该正面去接受、去思考 杀人这件事的意义与严重性。我现在觉得,这才是自己能力范围之内最低限度的补偿……」

    「……接受……并且不断思考这这我办不到啊……」

    「就算你再怎么想远离它,过去依然不会消失,而记忆也不会真的不见。既然如此……也只有堂堂正正面对它,努力让自己有一天能够接受它了。」

    「…………」

    诗乃的双手失去力量,整个人像滑倒般再度横躺在桐人腿上。她将背与头靠着桐人,仰望洞窟的顶端。

    堂堂正正面对那段回忆,并与其战斗。诗乃不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一点。桐人所发现的道路,果然是只属于他的东西,自己的问题还是得自己找出解决方法才 行。诗乃虽然这么想,但桐人这番话也算是解开了她的一个困惑吧。少女狙击手将目光移回那张在微暗空间中也显得苍白的脸上,接着开口说:

    「……『死枪』……」

 

 

「嗯?」

    「这么说来,躲在那件破斗篷里面的,是真正的人啰。」

    「那是当然了。他毫无疑问是前『微笑棺木』的干部玩家。只要我能想起他在SAO里的名字,就可以找出他在现实世界里的本名与地址了。老实说,这就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

    「……这样啊……」

    至少可以知道,那个破斗篷不是由诗乃过去经验里苏醒过来的亡灵。她皱着眉头思考,继续问道:

    「那么,那家伙是忘不了SAO时代的事情,又想要PK才会来到GGO的吗……?」

    「我觉得不只是这样而已……那家伙无论是在射击『ZXED』与『薄盐鳕鱼子』时,或者是在这次大会里消灭『Pale Rider』时,都选择有许多人注意的时候才展开行动。那夸张的十字圣号,也是向着不特定的多数观众表演。他应该是想表示……自己真的有在游戏里杀人的能 力……」

    「……但是,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AmuSphere和初代的……叫做NERvGear吧?它和初代机器不同,应该是设计成无法发出危险电磁波的样式才对啊?」

    「应该是那样没错……但是,根据拜托我来这个世界的人所说,ZXED与鳕鱼子的死因不是脑部受伤而是心脏衰竭……」

    「咦……心脏……?」

    提出这个问题的瞬间,诗乃感觉背部有股寒意流过,让她微微颤抖了一下。虽然心里觉得不太可能,但她还是把想到的事情说出口。

    「……你是说……他是用某种诅咒或超能力……杀害他们的……?」

    诗乃才刚说完就觉得一定会被嘲笑,但桐人只是用紧张的眼神回望她。

    「老实说……在没找出现实世界操纵那个破斗篷的玩家并进行调查之前,我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手段杀人的。我也不觉得光在假想世界里随便用枪射击,就能让现实世界的玩家心跳停止……不对,等等……这么说起来……」

    这可能是桐人在想事情时的习惯吧,只见他用手指摸着纤细的下巴,同时闭上了嘴。当他看见膝上的诗乃露出疑问的表情后,才以暧昧的表情继续说:

    「……还真有点奇怪耶……」

    「哪里奇怪……?」

    「刚才在废墟里,死枪为什么不用那把黑色手枪射我,而特别改用那把狙击枪呢?一来我们之间的距离相当近,攻击力应该也是手枪比较高才对啊?毕竟只 要击中一发就能杀掉对方了。实际上,我就连狙击枪的子弹都没躲过。如果那家伙用的是那把黑色手枪,我应该早就被他杀掉了……」

    虽然他这种冷静分析自己身亡可能性的胆量实在是令人有些错愕,但诗乃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会不会是因为没时间划十字圣号……?在击发黑星……啊,那把手枪叫做『五四式·黑星』……」

    将说出这名字时瞬间产生的窒息感压抑住后,诗乃才继续下去:

    「……击发黑星时一定要划完十字圣号,或者是不划完圣号就没办法杀人……?」

    「嗯……但是乘越野车逃走时,那家伙是用黑星手枪射击你的吧。他在马匹上怎么可能划什么圣号呢?」

 

 

 桐人说完后,诗乃便瞄了一下旁边的三轮越野车。穿破右后挡泥板的弹痕明显来自于比338Lapua Magnum弹还要小的七·六二毫米弹。说起来,诗乃也亲眼见到死枪从马上拿出黑星,在没划圣号的情况下便发射子弹。

    「也对……确实是那样。」

    「也换言之,死枪明明有机会杀掉我却没这么做。不过,他应该没理由放我一马才对。在预赛里获得优胜的是我……老实说外表比较引人注目的也是我……」

    「抱歉我就是这么不起眼。」

    诗乃以左肘戳了一下桐人的侧腹,让他干咳了一声。

    「那么,就当作我们一样显眼吧。不过,总之那个家伙不是不射我,而是有某种理由让他没这么做……」

    「嗯……」

    诗乃翻转身体之后直接趴在桐人腿上,接着将交握的双手放在头上。虽然对这名少年的反感与戒心仍未消失,但现在可能必须靠角色间的体温,才能让黑色恐惧离自己远去。在些微的安全感包围之下,她慢慢取回平静的脑袋拼命思考着。

    「……话说回来,之前也有件事颇为奇怪……」

    「之前?」

    「就是在那座铁桥的时候。那家伙明明用黑星射击了Pale Rider却无视于倒在旁边毫无抵抗能力的戴因对吧?我还以为戴因一定也会中枪呢……」

    「嗯……不过,他那个时候已经死亡了吧?」

    「说是说死亡,其实也只是HP归零无法动弹而已,他的角色还留在那里,本人的意识也还残留在上面唷。如果有超越游戏的力量,那对方有没有HP都没什么关系吧?」

    听见诗乃指出这点之后,桐人沉吟了一下才说:

    「……这倒是真的。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奇怪。跟在废墟时一样,死枪在铁桥那儿也因为某种理由只攻击Pale Rider而不攻击戴因……」

    「也就是说……你和戴因,还有我和Pale Rider之间分别有某种共通点,这把玩家分成了能攻击与不能攻击的对象……」

    诗乃边思考边嘟囔着,桐人点头的震动则传到她身体上。

    「嗯,应该可以这么说吧。进—步来看,以前被杀害的ZXED与鳕鱼子两个人,应该也有和你以及Pale Rider共通的条件才对……会不会只是实力,或者是排名等等的……」

    「虽然Pale Rider是很强没错,但他没参加上一届的大赛唷。说到BoB里的排名,也是戴因在前面呢。」

    「那……会不会是与什么特定的活动有关呢?」

    「应该也不对。因为我和戴因先前都还待在同—个中队里,也—起到过练功场好几次;但别说遇见Pale Rider了,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过。」

    「ZXED与鳕鱼子呢?」

    面对桐人的问题,诗乃只能苦笑着再度将身体转过来。她看着对方那张美丽小脸上浮现认真的表情,然后才耸了耸肩回答道:

    「那两个人和我以及戴因又是不同层次的知名人士了……ZXED是上一届优胜者,而薄盐鳕鱼子虽然只是第五还第六名,却是服务器里最大中队的领导人。我只和他们说过一、两次话而已。」

    「唔……那应该就是装备……或者是属性类型了……」

    「我们的装备都不一样喔。你也知道我是狙击枪,而Pale Rider是散弹枪,ZXED应该是极稀有的XM29突击步枪。薄盐鳕鱼子则是Enfield的轻机关枪。至于属性……啊。」

 

 

 「嗯?」

    诗乃像是要对感到疑惑的桐人解释般,动了一下眉毛后才又继续说下去:

    「这也很难说是共通点啦……硬要说的话就是『全都不是专精于AGI的类型』吧。不过,这实在有点牵强……因为有人偏重STR、有人偏重VIT……」

    「嗯……」

    桐人噘起漂亮的嘴唇,不停搔着自己的头。

    「结果还是毫无理由地随机选定目标吗……总觉得……一定有某种原因才对……你刚才说曾经和薄盐鳕鱼子说过话对吧?跟他讲了什么?」

    「这个嘛……」

    诗乃一边唤起稀薄的记忆,一边将双手重叠在自己的头与桐人的腿之间当作枕头。这应该也可以算是膝枕的一种吧?想到这里,她才开始有种不好意思的感觉。但最后还是以「目前是紧急状况」当借口,而将羞耻心抛到一旁。

    仔细一想,才发现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像这样长时间接触别人了。简直就像将心头沉重的负担连同体重一起托付给别人般,内心沉浸在一种不可思议的安稳 感当中。当诗乃内心隐约有「希望能这样下去」的念头时,新川恭二那略嫌软弱的笑容忽然浮现脑海,这也让她觉得有点抱歉。如果能平安回到现实世界,就稍微打 开心房和他谈谈吧……

    「——喂,诗乃。你和鳕鱼子到底……」

    「啊,嗯……嗯。」

    诗乃眨了眨眼,将那转瞬间的念头甩掉赶走,接着又开始搜寻起久远的记忆。

    「……真的只是稍微讲几句话而已。我记得……上届大赛结束后,回到总统府一楼时,我刚好在出口附近遇见他。然后我们就聊了两、三分钟要拿什么奖品……在战斗区域里也没直接和他碰上过,所以那只不过是一般的闲聊罢了。」

    「这样啊。上一届大赛里死枪没有出场对吧……难道是因为没拿到奖品而含恨吗……继续讲这些没有根据的推测好像也没什么用。」

    桐人轻轻叹了口气。他为了改变心情而眨了好几下眼,接着低头看着诗乃。

    「话说回来,我倒是没听过关于奖品的事……那你最后拿到什么东西?」

    听见桐人忽然改变话题,诗乃很佩服地想「这个节骨眼亏你还会想知道奖品是什么」,同时开口回答:

    「啊~那是可以选的。依照排名有许多奖品可供挑选……这次我们的排名还挺不错的,所以应该可以拿到好东西。当然,得要平安回去才行。」

    「比如说有哪些东西?」

    「那当然是枪或防具……不然就是街上买不到的特殊颜色染发剂或衣服。不过,几乎都不是高性能的东西,只是外表引人注目而已。他们甚至会送游戏里枪械的模型枪呢。」

    「模型枪?也就是说,那不是游戏里的道具,而是现实中可以拿到的物品啰?」

    「对。我在上一届大会里排名很后面,所以也不能选什么好的道具,于是选了模型枪。这么说来,鳕鱼子也说他选了模型枪……虽然是玩具,不过是金属制的,听说完成度相当高唷。新……镜子是这么跟我说的。不过,我……」

    想起几天前用手拿着模型枪时的惨状,诗乃脸上不禁出现苦笑。

    「——一直把它收在抽屉里,根本没仔细看过。」

    但桐人似乎因为注意到了别的事情,而没发现诗乃脸上的表情。

    「在现实世界里……拿到奖品……?」

    他先以细微的声音自言自语,随即用相当认真的声音说:

    「那把模型枪,是营运公司特别从美国寄来的吗?」

    「嗯。用EMS寄来的。应该要花不少邮资吧。ZASKAR这样真的能赚钱吗……

 

 

  诗乃开玩笑般说完后,再度仰望桐人的脸——却不由得眨了眨眼。因为她发现光剑士正紧咬着嘴唇,盯着空中的某一点看。看起来不像是在考虑自己能拿到什么奖品的样子。

    「怎……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EMS……但是——我前阵子登录GGO账号时,系统要求的玩家情报就只有电子信箱与性别年龄而已啊。营运公司是怎么知道参赛者的地址……」

    「难道你忘了吗?」

    横躺着的诗乃有些不耐烦地轻举双手。

    「昨天在总统府一楼大厅操作机器报名BoB预赛时,不是有要填写真实地址与姓名的栏位吗?那里应该还写有注意事项吧。就是住址等地方不填也能参加报名,但之后就可能拿不到奖品。看来你没有填对吧?事后不能补填,所以你已经拿不到模型枪——咦、咦?」

    桐人突然将手放在诗乃右肩上,然后一口气把脸靠过去,害她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原本少女以为这人要做什么不知羞耻的行为而吓得全身僵硬,然而当然不是那么回事——

    光剑士在极近距离下,以之前从未见过的认真表情提出了新问题。但是诗乃无法理解这问题究竟有什么重要性。

    「戴因在之前的大会里拿到什么奖品?」

    「这、这个嘛……我记得是游戏里的装备。他曾经让我看过一次,那是一件颜色很夸张的外套。」

    「那ZXED呢?」

    「谁、谁知道……他没跟我说过,我怎么可能晓得。不过……我听说那个人最讲求效率了,所以应该对只有外表的时髦道具没兴趣才对。这么一来,他可能也是选模型枪吧。听说冠军与季军可以拿到很大把的狙击枪呢。不过……那又怎样?」

    但是桐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诗乃的眼睛陷入沉思。

    「不是假想世界的道具……现实世界的模型枪……如果这是诗乃、Pale Rider、ZXED与鳕鱼子的共同点……EMS的地址……总统府的机器……那个地方确实……」

    桐人仿佛梦呓般不断低声念着。

    「……光学迷彩……如果……那不只是在练功场……」

    桐人放在诗乃右肩上的手忽然变得像石头般僵硬。只见他瞪大眼睛,黑色的瞳孔不停地晃动。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感情是——震撼?又或者是恐惧?

    诗乃不由得挺起背部大叫:

    「怎……怎么了,到底是怎么样啦?」

    「啊……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啊!」

    由鲜红且娇艳的嘴唇里,流泄出低沉沙哑的声音。

    「我……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错、错误?」

    「……在玩VRMMO时……玩家的意识,是由现实世界移动到假想世界,然后在里面讲话、奔跑与战斗……所以死枪应该也是在这个世界里杀害他的目标……」

    「不……不是吗……?」

    「不是。其实玩家的身体与心脏根本就没有移动。现实世界与假想世界的差异,就只有脑部接受的情报量多寡而已。戴上AmuSphere的玩家只是看见、听见被电子脉冲波转换过的数字影音讯号而已。」

 

 

「…………」

    「所以……ZXED他们当然是死在尸体原来的地方,也就是自己的房间里。而真正的杀人者也就是在那个地方……」

    「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桐人瞬间闭上嘴唇,又再度张开。接下来他所发出的声音与气息,仿佛反映出他内心的恐惧般,变成一股寒气吹抚过诗乃的脸庞。

    「『死枪有两个人』。第一个人……也就是那个破斗篷在游戏里攻击目标。现实世界里已经入侵目标房间的第二个人,便会在同一时间杀害毫无抵抗能力的玩家。」

    诗乃无法立刻理解桐人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摇摇晃晃地撑起上半身,陷入呆滞状态一阵子之后才不断摇着头说:

    「但是……那……那怎么可能嘛。他们怎么能知道玩家的地址……」

    「你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有模型枪送到你家里啊。」

    「那……那犯人是营运公司……?还是说,死枪入侵了数据库……?」

    「不……那种可能性相当低。就算他只是一般玩家,照样能知道那些目标的地址。只要那个目标是BoB大赛的参赛者,奖品又选择模型枪的话……」

    「…………」

    「总统府啊。希望营运公司寄模型枪来的参赛者,会用那儿的装置输入自己的本名与地址。我在报名预赛时也稍微有点在意……那里不是什么单人房,后头是宽广的开放式空间,对吧……?」

    这时终于了解桐人在说些什么的诗乃,只是屏住呼吸不停地摇头。

    「你是说……他从后方偷看机器的画面吗?不可能,因为有远近效果,所以只要稍微有点距离就看不见文字。而且那么靠近一定会被人发现的。」

    「如果他使用瞄准镜或是望远镜呢?之前我认识的人曾说自己利用过镜子读取游戏内的密码。只要利用道具,就能无视远近效果了吧?」

    「你讲的根本不可能。如果在那么多人的地方使用望远镜,—定会被GM踢出游戏并砍帐号的。这是美国的游戏,所以跟性骚扰相关的规则可以说相当严格。」

    但是桐人似乎也已经想到该怎么反驳这一点了。光剑士将脸靠得更近,然后以极其细微的声音说出自己的假设:

    「如果……只是如果喔。死枪那件破斗篷的力量……『超颖物质光学迷彩』也能在城镇里使用呢?总统府大厅里相当阴暗。变成透明又躲在阴影里,应该就 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了吧?在那种状态下,从远方使用大型望远镜或是瞄准镜来偷窥机器画面……就有可能看见报名档案里的地址与本名了吧……?」

    「…………!」

 

 

 隐形——望远道具。只要利用这两样物品,确实有可能办到。基本上其他人是看不见选单窗口的,但游戏内装置的触控式面板由于可能由复数人共同操纵,所以在 默认模式下无论谁都能看见内容。诗乃自己在报名参加上届及本届大会时,都是在可视模式下输入地址与姓名。难道某个人……不,应该说那个穿破斗篷的死神,当 时躲在后面偷窥?就为了将别人的名字写在死亡名单上?

    诗乃实在无法接受这个假设,于是她拼命地举出反证。

    「……就算知道现实世界里的地址……没有钥匙要怎么潜入房间里呢?还有,对方的家人呢……?」

    「如果只以ZXED和鳕鱼子的例子来看,他们两个人都是独居……而且住家都是旧公寓。我想门上面装设的,应该也是安全性相当低的初期型电子锁吧。而且目标在潜入GGO时,实际的肉体保证处于无意识状态之下。因此就算侵入时必须多费点手脚,也不用担心被发现……」

    桐人的话再度让诗乃倒抽了一口气。

    一般住家是在最近七、八年才开始更换成与汽车同样的电波式免钥匙感应门锁。虽然物理上不可能撬开,但初期型门锁的主要电波已经遭到破解并设在开锁 装置里,让这种装置可以像万能钥匙般打开各种门锁。诗乃记得以前曾在新闻里看到这种装置在黑市中可以卖个好价钱。在那之后,诗乃除了电子锁以外还会利用金 属锁与设定进门密码,但依旧无法消除背后那股不安的感觉。

    「死枪」不是由过去记忆里苏醒的亡灵,也不是拥有谜之能力的游戏角色,而是真正的杀人犯。

    随着这种推论愈来愈有真实感,诗乃内心也产生与刚才不同的另一种恐惧感。她被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抵抗感所驱使,说出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反论:

    「那、那么……死因呢?你说是心脏衰竭对吧?难道有什么让心脏停止的手段能瞒过警察和法医吗?」

    「应该是注射了某种药物吧……」

    「那……只要调查一下就能知道了吧?像是注射药物留下的痕迹……」

    「……由于尸体过了一阵子才被人发现,所以腐败得相当严重。而且……很遗憾的,重度VRMMO玩家有不少心脏病发作而亡的例子。因为他们时常不吃 不喝,单单只躺在床上……若是房间没被破坏、又没有金钱上的损失,那么有很高的机率会被认定是自然死亡。警方似乎详细检查了死者的脑部,但应该没想到会被 注射药物吧……如果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往这方面去查,应该就找不出这些证据了。」

    「…………怎么可能……」

    诗乃用双手抓住桐人的夹克,像个不肯听话的小孩般不停摇着头。

    竟然为了毫无意义的杀人而准备得如此周密——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心理状态实在让人无法理解。诗乃只能感觉到,在那片无限的黑暗当中隐藏着一股巨大恶意。

    「疯了……」

    听见诗乃的呢喃后,桐人也点了点头。

 

 

「嗯嗯……确实是疯了。不过……我虽然无法理解,却能想象得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家伙之所以愿意如此大费周章,全都是为了保持『红色玩家』的身分吧。我……我内心中也还觉得自己是在艾恩葛朗特最前线战斗的『剑士』呢……」

    诗乃立刻想象得到——那个不曾听过的名词,应该就是作为「Sword Art Online」舞台的空中浮游城堡。霎时间她也忘记了恐惧而点点头。

    「……这我也能了解……我也常觉得自己是个狙击手……但如果不只有那个破斗篷,那么第二个人也是……?」

    「嗯,我想那家伙有很高的机率也是SAO生还者。而且,说不定也是『微笑棺木』的残党……两个人一定要配合得天衣无缝,才能完成这样的杀人计划……啊,难道说……」

    诗乃以眼神询问似乎有所发现的桐人。

    「没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那个破斗篷划十字圣号的动作……除了向观众炫耀之外,可能也是为了确认手表时间的障眼法。因为他必须和现实世界里的共犯商量好精确的『犯罪时刻』才行。但在射击前还要看手表实在太不自然了。」

    「原来如此……只要手腕内侧装备小型手表,在碰额头时手表就会刚好在眼前……」

    终于认同这种假设而点头的诗乃——

    双肩忽然被眼前的桐人紧紧抓住。他以更加严肃的表情慢慢地开口:

    「诗乃——你是自己一个人住吗?」

    「嗯……嗯。」

    「门有上锁并且挂上门链吗?」

    「我除了电子锁外也上了一般的门锁……但我家也是初期的电子锁……至于门链……」

    诗乃皱起眉头,不断搜索着潜行前的记忆。

    「……可能没有挂上。」

    「这样啊……那你冷静听我说!」

    由于诗乃过去从未在桐人脸上见过如此担心的表情,她的胸口顿时像被塞进冰块一样,有股冻彻心肺的寒意。

    不要,我不想听下去了——虽然她这么想,但眼前的嘴唇毫无停歇之意,语出惊人:

    「在废墟的体育场附近,死枪已经准备用那把枪攻击麻痹的你。而且……他用机器马追我们时也实际射击了。那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什么……」

    诗乃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询问。而桐人则是稍微顿了一下,才同样轻声回答:

    「……现在这个时候,可能——现实世界里的死枪共犯已经入侵你房间,被那把枪击中的画面。」

    花了好一段时间,诗乃的意识才完全理解桐人所言究竟是什么意思。

    周围的影像立刻变淡,自己房间的熟悉景象浮现在脑海当中。她就像看见幻觉般由高处俯瞰着自己三坪大的房间。

    经常以吸尘器打扫的木质系防滑瓷砖地板。淡黄色的脚踏垫。小小的木桌。

    黑色书桌与折叠床并排在一起,面对西侧的墙壁。床单是毫不花俏的白色。而穿着内衣与短裤的诗乃正躺在床上。这时她闭着眼睛,额头上还戴着一款由双重金属环所构成的机械。除此之外——

    还有一道黑色人影悄悄站在床边,窥视着正在潜行的诗乃。那人全身像剪影般一片黑,只有握在右手上的物体特别清晰。那是个由雾面玻璃所构成的筒状物体,前端还延伸出银色的针——一根充满致死性液体的针筒。

    「不……不要啊……」

    诗乃转动僵硬的脖子并发出呻吟。即使幻觉已经消失,她人也回归到洞窟里,但侵入者手里针筒的光芒却还残留在眼底。

 

 

「不要……怎么会……」

    这已经不只是「恐惧」——这种简单的情绪了。剧烈的抗拒反应在身体里到处流窜,让她整个人不停地发抖。无法动弹且不能感觉周围环境的自己,是那么 地无力,却有个不认识的人在旁边看着这样的自己。不对——不只是这样而已。那人可能正触摸着毫无反应的肌肤……找寻下针之处…………

    喉咙深处忽然有股阻塞的感觉涌起,令诗乃无法呼吸。她挺直背部,不断地索求空气。

    「啊……啊啊……」

    光线离自己越来越远。耳内出现震天的耳鸣。「灵魂」似乎就要远离假想的肉体——

    「不行啊,诗乃!」

    两腕忽然被用力握住,同时耳边响起音量惊人的叫声。

    「现在自动断线会有危险!加油……冷静下来!现在还不要紧,还没有危险!」

    「啊……啊……」

    诗乃蹬着找不到焦点的双眼,双手不断乱挥,最后终于攀上发出声音的对象。她的双臂绕过那有体温的身体,一股脑地抱紧对方。

    马上就有只强而有力的手臂回抱住她的背部,为了让她稳住身子而灌注力道。而另一只手则缓缓、缓缓地抚摸着诗乃的头发。

    呢喃声再度响起:

    「在被死枪的那把手枪……『黑星』击中之前,入侵者没办法伤害你。这是那些家伙对自己的制约。但你要是因为心跳或体温异常而自动注销,届时看见入侵者的脸反而会有危险。所以,你现在得先冷静下来。」

    「但是……但是……好可怕……好可怕喔……」

    诗乃像个小孩般一边诉苦,一边将脸埋进桐人的肩口。

    当少女用力抱紧桐人时,对方身上传来微弱但却相当规律的心跳。

    为了驱赶在脑里扩散的恐怖影像,诗乃拼命竖起耳朵听着这道声音。几乎一秒响起一次的「怦通、怦通」声逐渐传进了她的体内。诗乃那狂乱跳动的心脏,终于慢慢回归得像节拍器一般平稳。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仿佛就像跟桐人的精神同步了一样,恐慌也因此逐渐远离。虽然心里的恐惧并未消失,但足以抑制这种情绪的理性正慢慢恢复。

    「……冷静下来了吗?」

    背后桐人的手准备随着低沉的声音离开诗乃背部。但诗乃轻轻摇了摇头并低声说:

    「暂时这样……好吗……」

    虽然没有听见回话,但少女的身体再度感受到了对方的拥抱。每当纤纤细手抚摸她的头时,便有股暖意将那颗结冻的心一点一滴地融化。诗乃深深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并放松全身的力道。

    维持这样的姿势数十秒之后,她吐出了一句话:

    「……你的手,跟我妈妈好像……」

    「妈、妈妈?不是像爸爸?」

 

 

「我对我爸爸没有任何印象。他在我婴儿时就因为车祸而去世了。」

    「这样啊……」

    桐人的回答相当简短。诗乃用力把脸颊靠在桐人胸前。

    「——告诉我,该怎么办才好?」

    她的声音比想象中来得镇定。桐人停下抚摸诗乃头发的手,立刻回答她:

    「打倒死枪。这样一来,现实世界里准备谋害你的共犯便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离开。不过你只要待在这里就可以了。我来战斗。因为那家伙的手枪杀不了我。」

    「真的……不要紧吗?」

    「嗯。我报名时没有写名字和地址,更不是在自己家里潜行的,身边甚至还有人呢。所以我不要紧。只要将那个违反游戏规则的家伙打倒就行了。」

    「但是……就算没有『黑星』,那个破斗篷依然是名狠角色啊。你也看见他在距离只有一百公尺的情况下还躲开黑卡蒂的狙击了吧?若只看回避能力,说不定他和你不分轩轾呢。」

    「确实,我也没有绝对能获胜的自信……但剩下的选择,就是像你之前所说——一直躲在这里,直到参赛者剩下三个人时,我们两个再自杀了……」

    这时桐人瞄了一下手表。而诗乃也看着数字面板。下午九点四十分。不知不觉间九点半的卫星扫描也已经过去了。逃到这座洞窟之后已经过了大约二十五分钟。

    诗乃看向桐人的脸,然后静静摇了摇头。

    「我大概也没办法继续躲在这里。其他玩家差不多该注意到我们躲在沙漠洞窟中了。洞窟的数量并不多,接下来随时都可能遭到手榴弹攻击。或者应该说,过了将近三十分钟还能平安无事已经很幸运了。」

    「——这样啊……」

    桐人紧咬下唇,朝着洞窟的入口方向看去。诗乃静静对着他的侧脸说道:

    「反正我们已经合作到现在了。就两人一起奋战到最后吧。」

    「……但是……如果你被那把手枪击中……」

    「那种玩意儿,只不过是旧型的单动(注:手枪发射方式之一。单动式代表开枪前必须先扳动击锤待发,方可扣动扳机)手枪罢了。」

    听见这种话由自己嘴里说出来,诗乃内心多少有些吃惊。因为那把手枪——「五四式·黑星」一直都是折磨着她的恐怖象征。

    不,恐惧依然没有消失。如果死枪选择黑星当自己的分身只是巧合,那么那把枪便是就是诗乃人生当中挥之不去的诅咒。然而,至少在这款游戏里,五四式手枪不是什么强力武器。都是恐惧心的增幅让自己过度害怕,才会丧失原本的战力。

    「——就算他射击我,你也会用那把剑轻松地帮我把子弹全挡回去吧?毕竟它的连射速度只是突击步枪的几十分之一而已。」

    看见诗乃强行压下颤抖硬把话说完的模样,桐人回她一个夹杂着担心与安心的微笑。

    「嗯……我绝不会让他打中你。但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别出现在死枪面前比较好。」

    用手制止准备反驳的诗乃后,桐人继续说道:

    「等等,我当然很乐意跟你并肩作战。不过诗乃,你是个狙击手。从远方进行狙击才是你的拿手好戏不是吗?」

    「当然是那样没错啦……」

    「那这样吧。下一次卫星扫描时,我一个人到外头暴露行踪,藉此将死枪吸引过来。那家伙想必会躲在远处狙击我。到时候就靠那发子弹来找出他的藏身地点、由你射击,如何?」

    「…………你打算身兼诱饵跟观测手吗?」

    诗乃因为这过于大胆的作战而担心地嘟囔,但就两人的能力来看,这或许是最佳的选择了。超近距离型与超远距离型若组合在一起,必然会有一边的战力被削弱。

 

 

诗乃用力吸了口气之后,点点头说:

    「我知道了。那就这么办吧。不过话先说在前面,你可别被死枪一击毙命啊。」

    「我、我会努力……不过那家伙的狙击枪近乎无声,还看不见最初的预测线呢。」

    「不知道是哪个人曾说过要『预测弹道预测线』的呢。」

    两人依然紧贴在一起。在这样的对话中,诗乃感觉缠在自己背后的恐惧也稍微远离了。

    说不定有个杀人犯已侵入了自己现实世界的房间——老实说,自己只是不去正视、不去思考这种恐怖的推测而已。现在只能相信桐人所说的「只要打倒死 枪,那个家伙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当然,除了桐人的言语之外,他的假想体温也给了诗乃不少安慰。离开洞窟与桐人分开、自己一个人进入狙击状态时,不知道还 能不能保持目前的精神状态。所以,至少要趁现在多留点对方角色的温度……诗乃最后一次将身体靠了过去。

    这时后桐人刚好发出讶异的低语声……

    「呃……先别管那个。诗乃,从刚才开始,视野右下方就有个奇怪的红点不断在闪耶……」

    「咦……」

    一看过去,立刻就能发现确实正如桐人所言。诗乃想了一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马上就像弹簧般将仰头往上看,预料中的物体果然在洞窟顶端。她马上准备从桐人的腿上跳起,但想到现在才这么做也于事无补,便只能深深叹口气。

    「唉唉……糟糕……我太大意了……」

    浮在上空的——是个奇异的水蓝色同心圆。但那并非实体,而是游戏里面的单色发光物件。发现同一个东西的桐人,歪着头问道:

    「呃……那是什么东西……?」

    诗乃耸了耸肩之后才这么回答:

    「实况转播摄影机唷。平常是只转播战斗当中的影像,但现在剩余人数已经不多,所以才会跑到这边来。」

    「咦……糟了,我们刚才的对话不就……」

    「不要紧,只要不是大声喊叫声音就不会传出去。要不要干脆挥挥手打个招呼啊——」

    紧接着她又继续以冷酷的声音说:

    「还是说,给某些人看到这种影像你会很困扰?」

    一听这话,桐人脸上闪过了害怕的表情,但马上又用僵硬的笑容将话题带过。

    「啊……没有啦……那个……我看困扰的应该是你才对吧。说起来看见这种影像的人,多半会觉得这两个人都是女孩子吧?」

    「呜……」

    这么说的确没错。事后自己可能真的得要对人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不过——那也是平安渡过危机之后的事情了。

    诗乃用鼻子哼了一声后才说:

    「——发现摄影机之后便乱了手脚的人才难看。我倒是不在乎,那个……如果引起我有那种特殊癖好的谣言,反而可以替我减少一些麻烦。」

    「那我不就得一直装成女孩子吗?」

    「可别说你忘记啰。你这人一开始就装成女生要我帮你带路……啊,消失了!」

    光看这种样子,外面的观众应该不会知道我们正在互相挖苦对方吧?当诗乃这么想时,代表实况转播摄影机视点的物体就为了寻找新目标而消失了。

 

 

  诗乃叹了口气,接着真的撑起上半身来。

    「嗯……时间差不多了。距离下一次卫星扫描还剩下两分钟。那我就继续待在洞窟里,由你到外面去检视接收器对吧?」

    诗乃边说边缓缓站起身,接着拉起到刚才为止一直当她椅子的桐人。

    才往后退了一步,沙漠里的寒气立刻包住全身,让她不禁缩起了脖子。她捡起脚边的爱枪,然后抱着在寒冷空气中依然残留一丝温度的钢铁。

    「啊……话说回来……」

    她听见桐人的声音而抬起头,发现光剑士微微皱着眉头,想在思考什么事情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已经没时间更改作战计划啰。」

    「不是啦……计划照旧。我要说的是……结果死枪的本名,或者说正式角色名称应该是那个『Sterben』才对。」

    「嗯……对哦,确实如此。不知道他是根据什么来取这个名字的……」

    「如果有机会跟他近距离战斗,我会问问看的。先走一步了。」

    黑发光剑士看着诗乃的眼睛点点头,然后转过纤细的身子往洞窟出口走去。

    这即使抱着黑卡蒂也无法去除的寒意,究竟是来自于面对最终决战的紧张,还是因为现实世界里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危机——又或者是因为害怕桐人离开自己身边所造成的呢?诗乃无法判断。

    她缩起肩膀,吸进干燥的沙漠空气,然后对逐渐远去的背影说道:

    「……小心啊。」

    那个背对诗乃的身影,竖起了右手拇指来回答她的叮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