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2044年·俄罗斯·伊尔库茨克洲·艾拉乌斯季市
日暮之后,即将入夜的凄凉的风将长街两侧的树木吹得摩挲做响,使得落在地上的影子,不言而喻的重叠。
并不是一副温暖的基调,这座城市如生翳般笼着一片阴冷的色彩,欲雨的积云遮挡着火烧云,将太阳的温度过早的全部散尽。
“这样……就好了吗?”艾德里安步行在异国的街口,他的表情几乎和一年前离开伦敦时的一样,愀然、迷茫,如今,他依然感觉心中的那股缺失感,仍然没有得到弥补。
一年来的光阴已经流去,圣杯却依然没有赋予艾德里安令咒。
这一年中,艾德里安作为一名普通的高中生,独自默默无闻地生活在艾拉乌斯季市,因为修习魔术的需要,他无法寄宿在学校,而是在附近租了一间廉价的单身公寓
不知什么时候起,艾德里安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沉浸在普通的高中的生活当中了
今日不需要去超市打工,在黄昏时分,便可回‘家’去了,哦,不,是回‘房子’里去。
然而,为什么要回去呢?反正自己是不做饭的,家里也是空荡荡的,不如就在这仍然陌生的城市里……徘徊到深夜吧。
整了整风衣的褶皱,艾德里安再次来到了那座已经去过了无数次的公园,这里是城市的边远地带,临近着一条大江,没到秋风萧瑟时,江浪总会被风席卷起,化为水雾而将在公园里玩的人弄湿。
这是没有怎么好好开发过的公园,如字面意思一般,其实只是一条临着江边的步行道,只是因为栽种上了许多的植被并圈进了两块不大的空地而给予了‘公园’的虚名。
空地上有一处高耸的瞭望塔,原本是用来指挥江上的船只的,后来却被当地政府因为什么原因理所当然地弃置了。
幸运的是,当年最后离开这里的职员忘记了把这里锁上,这里便也成为了艾德里安闲来无事时最常来的场所。
艾德里安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是从超市买来的黑面包与香肠,扶着栏杆,拾级而上,熟练地登上了瞭望塔的顶端。
“呼……”他长叹一声,背靠着护栏,坐在地上,过高的护栏将他的身体隐没,从下面看,是发现不了他的。
倒也并不是真的有多饿,艾德里安随意地嚼着面包。他的双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有些难以言说的踌躇。
没有被赋予令咒的自己……抛弃了一切来到这里的自己……倒头来只是在这里像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勉强为生的生活而已,只有不断沉浸在痛苦中的每一日而已……到头来,只有自己的无力感在随着岁月的流逝加深而已……这完全就是本末倒置嘛!
“要……回家吗?”
艾德里安忍不住问自己,如果现在离开的话……还来得及,但是,已经努力了这么长时间了,也在家人面前说了那些话……
“我怎么这么弱小!我知道的……真正的弱者不是那些逃跑的人,而是像我这样,不敢前进甚至连逃跑都不敢选择的家伙!”自言自语地,艾德里安知道自己在留恋活着的美好,如果死了……对,如果和父亲一样死了……就再也不能感觉身处的大地的坚硬,再也不能聆听风的呼吸,再也不能含咽保有温度的食物……甚至连遇到问题时哭泣、逃避的权利……这些默认为理所当然的东西会在死亡的一瞬间被全部剥夺走。
“我不要!”艾德里安压低了声音,但仍是在呐喊,如果可以,他宁可逃避到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一生默默无闻、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然而这不可能……因为艾德里安知道,自己是潘德拉贡家的成员,是魔术师的孩子……潘德拉贡家曾经是一个魔术家系,但是自从三百年前便开始衰弱,而两百年前这个魔术家系就断了。如今,算上艾德里安,魔术也仅仅发展到第三代而已……自己作为一个被公认有着不错的魔术天赋的魔术师,也是艾德里安这一代子嗣中唯一有资质作为魔术师的一个……像身为魔术师的父亲一样,永远都活在没落的旁族的视线里,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能者多劳,理所当然的以自己没有魔术天赋为由把一切的名为‘复兴’的责任推到艾德里安的父亲身上。
艾德里安的父亲明白,如果不直面这强加的责任,那么一生都要活在冷漠的眼神和冷嘲热讽中……所以艾德里安的父亲勇敢地面对了,在三年前,艾德里安的父亲被大圣杯选为master之一并赋予了令咒,但没过多久,他的父亲被人暗杀了——被永远不希望艾德里安家复兴的仇人给暗杀了。
然后理所当然的,这份责任落在了还未从父亲死去的悲痛中走出的艾德里安身上,艾德里安脸上的笑容,便也是那时消失的。
恩,没错,回不去,其实从一开始就回不去,因为艾德里安想回去的,不是一个只有冷漠的眼神和冷嘲热讽的地方……
“我该怎么办……”江风使得锁骨上莫名的钻进一股湿冷,艾德里安望着自己仍然洁白而空空如也的手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分页--]
萧疏的背景,因为落寞,艾德里安的空彻的内心里所剩下的唯一声音,便是自己的呼吸。
“!”忽然,艾德里安在空气中捕捉了一丝颤抖,隐隐约约的不安感使他的神识打了个踉跄。
“是很高的魔力反应……”意识到这点,艾德里安急忙将身体靠在护栏内侧隐蔽好,小心地往外窥视着。
只要是个魔术师都能察觉到这魔力的存在,而魔力的来源是稍远处的公路上的一辆缓缓行驶的货车。
“……那是什么……”艾德里安下意识地谨慎起来,艾拉乌斯季市并没有多少魔术师的存在,因为在举办圣杯战争之前,这只是一个小的可怜的城市,而如今,为了避免自己被误认为参战的master而惨遭迫害,许多魔术师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所以,现在,在这座城市里的魔术师,极有可能便是参加圣杯战争的对手。
“……他带着什么?”艾德里安因为自己在暗处而对方在明处所以先显得没那么恐惧,他已经用魔术强化了自己的视力与听觉,但无论怎么看,在外表上那边真的只是辆普通货车,里面的货物因颠簸而发出些碰撞声,开车的是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头,倒是也没有太大的异常。
“亚瑟,您的剑将成为我的眼,粉碎一切的谎言。”
【“Arthur,Your sword will be my eyes,Destroy all of the lies!”】
艾德里安吟唱着咒文,令自己的视觉灵性化,目的在于探勘那辆货车里装的是什么。
艾德里安蔚蓝的瞳变成血红色,在他的眼中,世界变得一片漆黑,在这漆黑中,艾德里安唯一能看到的,只有那辆货车。
视线穿透了货车的铁皮外壳,里面的东西正在逐渐展现,首先映入眼前的是深红而又有些发黑的液体……
忽然,艾德里安眼前一片漆黑,这是因为察觉到对方设有结界而下意识做出的保命动作,再深入对方就可能察觉自己。
“……到此为止了么。”艾德里安意识到自己的无力,叹了一口气,对于这种不置可否的事他最终还是打算放弃,然而……
——【脑袋里闪烁过刚才看到的片段】——
深红而又有些发黑的液体……
等等,那个东西,难道是……
“血”吗?!
“……”蓦然地,呆在那里,如果是普通人的话,一定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否定自己的猜想,但是,艾德里安是魔术师,他完全可以理解一个魔术师用到血的理由。
“可恶……”实在无法置之不理,艾德里安从咬了咬牙,急匆匆地从瞭望塔上下来,向附近的公共自行车停靠点奔去……
[--分页--]
尾随着那辆货车,艾德里安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当确认那座巍峨的城堡便是货车的目的地时,他将自行车悄悄靠在树林里而徒步靠近。
货车很自然地驶进了城堡的落地式的侧厅,并在十几秒后听到了熄火的声音,艾德里安留心着,城堡附近很可能被布下了多重魔术结界,误入结界之内引发某些机关的话,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亚瑟,您的剑将成为我的眼,粉碎一切的谎言。”
【“Arthur,Your sword will be my eyes,Destroy all of the lies!”】
再次发动了视觉灵性化,艾德里安的瞳孔再度变为红色,周围的景色却陷入了完全的漆黑,没有看到任何魔术结界。
“……”这反而令他不安,但再三斟酌后,他向自己风衣里的那把M-10【左轮手枪】摸去,这是用于防身的武器,很多时候,对付魔术师,这个要更有效。
然而,这毕竟是艾德里安说给自己听的话,他的手在颤抖,然而又觉得不能不去,这股犹豫之下,他便只能向前,尽量收敛了自己气息的,靠近那个侧厅。
因为,是‘血’的话,就绝对不能放任不管,如果是那样的魔术的话……以杀人血祭为前提的魔术的话,放着只会让更多的人死去吧……
他听父亲讲过这样的魔术师,有些只是自我意识过剩而根本不把其他人当人看,有些则是因为无能而进行疯狂地情绪转移,还有些是沉浸在所谓的中二病中,为这种猎奇的美感所虚假的陶醉……反正归根结底这都是些邪恶至极的魔术师,虽然艾德里安没想过要怎么阻止这样的魔术师,但既然遇到了……也只能去阻止吧……因为对任何人来说,只有活着,才能感到欢笑与悲伤,只有活着才能怀揣希望与绝望……
艾德里安接近了侧厅,靠在墙后,听到了里面窸窸窣窣的搬运声。此时,他集中精神,让视线穿透墙……
“!”
下一幕的画面在心的窗口中定格,
血的颜色还有骨肉的颜色,
足以组成一幅画卷,
死去的孩子们破碎的头颅,
残断的四肢,
开膛破肚肆流着的浑浊液体。
这些东西被肢解了出来,有条不紊地摆在未完成的魔术阵的周围。
恐惧。愤怒。作呕。残忍。痛楚。黑暗。
各种情感环绕在艾德里安的大脑里。
他早已四肢无力,软绵绵的靠在墙边,眼睛边因恐惧放大,边流着泪花。
“好害怕……好害怕……”
这是他的真实感受。
然而,正因为他害怕……
晃晃悠悠地,艾德里安像行尸走肉般站起来,远远地,边打颤边将枪口对准里面毫无知觉的谢尔盖。
只是,艾德里安的手在死命地狂抖着,颤颤巍巍,枪支都几乎要掉了下来。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开的了枪的,扳机的分量,远比你想象地很沉重。”
不知什么时候被谁张开的静音结界,使这边的声音不会传到谢尔盖那里去。艾德里安听到了另一个少年的声音,似乎是来自于自己的上方。
“可是……有人死了啊……孩子们都……放置不管的话……”神识空白,艾德里安在害怕着,仅仅是下意识地回答。
“怜悯他人的本质是怕自己沦落到与他人相同的结果,你不过是害怕自己遭到同样的死亡罢了。而若你是为了活下去而开枪,那么便是更愚蠢的行动,因为当你开枪后,所有人都默认你有被射杀的觉悟,然而,你有吗?”亚尔蒂路盘坐在侧厅的屋顶,仰望着天空,以一副不经意的样子说着话……
[--分页--]
“呜……但……正因为我害怕,所以别人也会害怕……因为我不想死的愿望是多么真切,大家也一定是这样啊……就这样夺走大家生命的……不可饶恕呢。虽然我知道杀死那个魔术师来结束这个恐惧是卑劣的作法,对于那个魔术师来说是不公平的作法,但是……但是……!”
长痛地捂着胸口,艾德里安一副极度悲怆的表情,是谁与他搭话都不要紧,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可没有讨论这件事情的正义性哦,我问的是,你下的了手吗~如果触犯法律的话,或许,你就无法回到日复一日安于现状的每一天,你就无法回到名为‘秩序’所创造的虚伪的和平中的每一天。”仿佛读通了艾德里安的内心一样,亚尔蒂路用着轻佻的语气说出最令艾德里安害怕的语句,“是啊,你要知道你仅仅是因为要做给别人看,才装好人的哟,你若是死了,不就装不下去了?”
“呜呜呜呜……呜呜……”艾德里安本身就是个内心世界极度脆弱的人,那些孩子们被肢解的画面在脑子里走马灯式的播放着,恐惧……极度的恐惧……艾德里安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表情却是完全的不甘,终于发出话来,“人……因怜悯之心而伟大……也因此,人类才能凝聚在一起向前……他们都是……都是……大家无法抛弃的孩子啊!!!!!”
因畏而无法开枪,因悲而眼泪纵流。
“为何要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呢?少年。”亚尔蒂路噗嗤一笑,
“对于你们的国家、你们的社会来说,这死的不过微乎其微且可忽略不计的几个人而已。
纵观整个人类社会,人人皆戴着名为‘善’的虚伪面具,自以为听到重大噩耗时心中的那股触动就是自己的良心的体现。
不不不,完全不是的,吓到你们的根本就不是死者,而是数字,是的,使你们有所触动的既不是一个个作为独立意识的死者也不是一个个完全的拥有的生命的个体,你们为之所触动的,只不过是死了多少人的‘数字’而已。
因为对于人类社会,这种微不足道的人的死亡所需要确认的、所有影响的只有数字而已。
人类一边自以为悲天悯人是如此高尚,一边却用自己只关注数字的愚蠢见解来掩盖一个又一个生命的个体死亡的事实、一个又一个生命的个体死亡的真相,而这对于人类社会来说的无所谓的事实与真相,在事实上却是一柄确实悠久的长剑,刺入的是一个又一个的挚爱的死者的人之中。
故而,人类的社会抛弃了每个人。
所以,少年,活好你自己的生命就行了吧。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在怜悯他人,所以你也无需怜悯,你只要好好活着就行了,因为你死了,世界上亦会抛弃你,完完全全,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抛弃你,连你生存过的证明……一起!”
话落时,名叫艾德里安的少年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我不要……………………”
痛苦着,保留着最后的理智,艾德里安,猛然转身,哭泣着,尽自己的一切力量逃跑。
尽管泪流满面,尽管痛心疾首,尽管不甘心,但是,我……
我……
我……
我不想死!!!我害怕变得和他们一样……
我不想和那年的雪花一样,失去温度,无力的飘零……
艾德里安的身影,终而消失在地平线。
亚尔蒂路感到愉悦,前所未有的舒心感满溢在心头,坐在屋顶上,他惬意的看着完全黑下来的天幕,等待着第一颗星星的亮起。
“真是有趣的人~那么,我认可他当master吧~”
不由得,自言自语。
Episode.1.04 秋末狩人 ·END
下一章节
ate/Planetes wreckage Episode.1.05.爱丽丝的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