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与月光 十五章

　　高悬于夜空之上的月，洒下的是过于温柔的光。
　　耳边，似乎还能传来虫鸣声。
　　除了转移发出的命令，就再也没有说出任何的话。
　　街上已经空无一人，除了我，以及走在我眼前，同样一言不发的赫卡特。
　　可以说些什么呢？存在着，这个时候可以发出的语言么。
　　已经，40人了。
　　就在刚刚，我所杀害的人，已经有40了。
　　就算在战场这样的地狱中，能够手染40人鲜血的士兵，又能有多少呢？
　　然而，就算有所谓的勇气去做出这种事情，我也没有这样的勇气，让别人知道。
　　我所一直畏惧着的事情，便是这段恶行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揭穿我那勉强维持着的正常外壳。
　　尤其是，在她的面前。
　　究竟是为什么，会让我遇到这个不可思议的少女呢。
　　那个不仅外表华丽，且有着惊人剑技的赫卡特。那个一直是组队攻略，可是却没有加入任何一家公会的赫卡特。那个明明只是见过某个无名短剑士一面，却固执地留在他身边的赫卡特。
　　一直以来，被那个总是很乐天，却在细微之处意外地照顾人的赫卡特拖着卷入了各种麻烦事。虽然不习惯和任何人走着这么近，然而是不是不止何时开始，自己已经将她作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去接受，甚至是依赖。
　　如果说现在的我还可以说勉强维持着人类的理性的话，那么毫无疑问，是赫卡特在一直帮助着我。
　　甚至——
　　再一次，望着赫卡特的背影。
　　负罪感再一次抓住了我，然这一次不是一直那样，为手染鲜血而对自己发出责难，而是第一次——不，是第二次产生了悔恨。
　　如果，我能够做的更彻底一些——
　　那她，就不会被污秽的学染红双手，那她，以后也会一直如从前这样，像是永远被光明所浸染，永远都是那个【月之剑士】赫卡特。
　　而就在这一夜，不，是就在那个瞬间，某种决定性的不同发生了。
　　不同于我，从34到40，而是那最为关键的，从0到1。
　　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去看赫卡特的表情。
　　人在第一次杀人时究竟会产生怎样的变化，就算是我也无法断言。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从这一刻开始，一定失去了某种意义重大的东西。而害她走到这一步的，毫无疑问正是我。如果不是为了从那个大剑士的手下救我一命，如果我可以将他们全部杀光，那她就不用走到这一步。
　　是的，只要我将他们都杀光，然后就这么一个人继续崩坏就好。只要我去背负一切就可以，那样，至少我可以拯救赫卡特。
　　结果那一天的事情，又再一次发生。
　　不知不觉来到了空旷的广场。
　　带着某种神秘的仪式感，月，正在正上空。
　　在那之下，赫卡特停下了脚步。
　　『我杀了人呢——』
　　叹息般的声音传了过来。没有转过身来，比起在和我对话，更像是自己的喃喃自语。
　　被月色所笼罩的银白少女，此刻看上去离我是那么遥远。
　　『现在的我，是杀人犯了呢——』
　　月色的少女，向我诉说着这个事实。
　　『不是的——你只是——』
　　只是救了我而已，只是为了救谁而挥剑而已。
　　『真正的杀人犯，是我才对—— 一直在杀人，不停地杀，不停地杀着的，是我。赫卡特，你和我不一样。』
　　没错，赫卡特，绝不是我这样的渴求鲜血，杀人无算的怪物。
　　『呐—— 一直在隐瞒着我的，就是这件事情么。』
　　望着天际的赫卡特垂下了头，这么说道。
　　『你所一直接近着的，正是这样的一个杀人犯。已经杀过的人数，说出来一定会吓倒任何人。』
　　比起听着赫卡特如同吐血般的告白，宁愿用我自己的肮脏所代替。如果赫卡特能够认为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这个杀人犯所害，那我残余的生命，也算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似乎听见了轻生的吸气。
　　果然，是在害怕着，憎恶着这样的我吧。
　　『原来，那个一直在追杀着橙名玩家，那个谁也没见过的死神，就是其他君啊——』
　　似乎是想要装出和平时一样的笑音，然而说出口时，却依然能够感受到强烈的空虚。
　　『——是的，我，一直瞒着你，就算是和你组队之后，也不止一次地出去杀人。』
　　这个事实，已经被她看见，除了坦陈，我不知道还有其他的选择。
　　再一次听见了吸气的声音，然后，像是要将郁结的压抑全部吐出般将吸入的气体全部排出。
　　『其他君——会做出这样的事，一定是有理由的。』
　　连疑问都不是，而是确切的断言。不知道为何有些安心，总觉得这句话，稍稍让我看到了平时赫卡特的影子。
　　理由——么。
　　『那是——』

[--分页--]

　　在那片草原所杀的单手剑士之后，决意做铲除罪恶的正义使者——绝不是这样。我自己很清楚，并不是这样的理由。
　　『——大概，是在后悔吧。虽然这么说是不对的，然而，只有那么一次，我在为没有杀死过一个人后悔着。』
　　2019.12
　　我，山杉信出，普普通通的现役高中生一名，从各种角度上来说都属于十分平均的水平。
　　正如同普通的代名词一般，今天也在做着普通的事情，那边是去放学路线上的便利店准备食材。
　　这样的平稳的日常，从以前就一直保持着，从以后，也会一直继续下去罢。
　　走着和通常的高中生毫无区别的道路，虽然不想自夸，但是以我的偏差值的话想要去大学入学也只要做到保持下去就可以顺利通过。
　　说不上耀眼，但也没什么不好的日子。
　　虽然作为高中生总也会妄想有个更加刺激的人生，然而我也深知这样平稳的人生也有着它的价值。
　　只要，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就好。
　　嗯，快到了啊。
　　将背上的竹刀袋调整了下位置，拉开了门。
　　而就在这时眼前一黑。
　　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撞向了一边，幸运的是，毕竟是运动社团的成员，在倒下之前掌握了平衡重新站稳看向了罪魁祸首。
　　是个长的颇为壮实的中年男子，一手拎着背包，而另一只手里握着的——
　　毫无疑问，是刀具，与菜刀不同，似乎是野外求生用的大型匕首，在便利店内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锐利的光。
　　似乎是对碍事的我表示不满，男子回头看了我一眼，充满凶气的眼神一下子将我嘴里的抱怨击打个粉粹。
　　耳中，模模糊糊传来女生的慌乱声音。
　　这是，遇到抢劫了？
　　在理智地分析出结论之前，直觉将这个印象现行映入大脑。
　　男子似乎不想多生枝节，在看了我一眼之后就转过头开始逃跑。
　　是因为什么理由呢？由于刚刚被镇住而激起了对怯懦自我的对抗心？还是只是单纯的见义勇为？亦或是想要打破些什么呢？
　　总之，像是出于肉体的本能，自己的腿部就向前奔去。如同练习时那般熟练，只是两步就将竹刀握在了手中。
　　『你这家伙，给我站住啊！』
　　如同给自己打气般的叫喊声，将星星点点的犹疑全部吹飞。追着男子的脚步，向着那个疑似抢劫犯跑了过去。
　　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方的体力比较占优，然而论起奔跑，对于年轻，身体灵活的我来说更加有利。在追到了最近的一条小巷之后，终于缩短到了足够的距离。
　　连架势都没有地，就照着男子的头部打了下去。
　　但是这一击并没有命中，只能说是运气不好，在我挥刀的同时男子似乎身体失去了平衡而歪向了一边。原本朝着头部落下的竹刀，只是打中了男子左肩。
　　即使这样，那也是我一直奔跑，蓄足了力气的一击。提在男子左手的背包立刻落在了地上，而男子则一声痛呼倒向了右侧的墙壁。
　　能够就这样让他倒地当然很好，然而这面墙壁却给了他支撑。似乎是放弃了逃跑，男子转过身来面对着我。
　　『可恶，该死的小鬼，充什么英雄，不要来碍事啊！』
　　带着充满了狂气的吼叫声。男子向我扑了过来。
　　咽了一口气，虽然在道场和人交手已经有过无数次，然而和人实战这毫无疑问是第一次。男子挥舞着的铁块，毫无疑问也是能够真正夺取人姓名的凶器。
　　不过尽管如此，很明显可以看出男子并没有武道修行的经历。高举匕首冲过来的姿态，充满了破绽。
　　冷静，要冷静。
　　用竹刀将挥落的右臂拨开，侧身，然后借着回弹的力量修正剑轨，用足以让人失去意识的一击重重打在了男子头部。
　　受了这一击的男子男子立刻丢失了平衡趴倒在了我的左侧。
　　稍微送了一口气的我，上前一步，准备将掉落在男子右手边的匕首踢走。
　　而我就这么中了他的陷阱。
　　并没有完全被夺走意识的男子立刻抱住了我的脚。
　　『什——』
　　就算面对面的战斗我可以取得优势，然而男子毫不讲道理的一招立刻就打破了这一点。毫无意外地，我被男子绊倒在了地上。
　　『咳——』
　　后脑摔在地上，眼冒金星的我没有能够保住我的竹刀，而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那个男子已经跨坐在我的身上。
　　『你这爱逞能的小鬼，给我去死吧！』
　　说完，那带着寒光的匕首，向我的脸部插了下来。
　　——对于死，我并没有什么实感，在这之前。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