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神域第十六卷Web版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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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央的法娜提欧与右翼的迪索鲁巴特正在进行怎样的苦斗，以及艾尔德利耶指挥的左翼因为烟雾陷入了怎样的混乱，在后方指挥第二部队的守备军总指挥官——骑士团长贝尔库利·Synthesis·One其实了然于心。
　　然而，他并没有作出任何动作。
　　他自是有作出这一判断的理由。首先，他对自己倾心教出的部下报以了绝对的信任；其次，敌军的主力地面部队——暗黑骑士团和拳斗士团都尚未出动，这边便也不应该轻易投入预备部队。
　　然而，最后也是最主要的理由，是只有对Dark Territory了如指掌的他才会担忧的，可能会从始料未及的方位出现奇袭的可能性。
　　即是说，敌人的飞行战力。
　　这个世界不存在空中飞翔用的术式——准确的说，是仅被记载在了已故的最高祭司秘藏的术式总览【Index】之中，并伴随着她的死亡而永远的被隐没于世。仅仅只有整合骑士团和暗黑骑士团中，存在着为数绝少的龙骑士，换而言之即是超越常规的力量。他们能够在刀剑无法触及的高空中飞翔，用术式或是火箭来扫荡地面上的敌军。
　　然而，也正因为他们太过珍贵，所以不可能轻易投入战场。如果比敌人先出动这一战斗力，万一被地面上袭来的术式或是弓箭击坠的话，战局一瞬间便会陷入巨大的不利之中。
　　因此，贝尔库利将除了爱丽丝骑乘的「雨缘」之外的所有飞龙都放在了最后方，并确信暗黑骑士那边肯定也作出了同样的选择。所以，他所担心的奇袭，并非来自龙骑士，而是来自除却龙骑士之外，只有暗之军团才拥有的飞行兵力。
　　那是被称为「飞偶兵」又或是「Drone」的丑恶的有翼怪物。它们由暗黑术士糅合了包括粘土在内的多种材料制成，并无智慧，仅仅只能理解几个简单的命令——即是说，「起飞」「前进」「攻击」这些单词。
　　事实上，贝尔库利从骑士爱丽丝那里听说过，最高祭司也在研究甚至制成了和Drone一样的东西。然而，就算是最高祭司，也绝对不会对其丑恶的外表丝毫不作处理便将其引为骑士团的战力。可惜，还来不及完成对其外貌的改造，她就已撒手人寰。事到如今，除却扼腕轻叹以外也别无他法。就算再过惋惜，空想些不存于今的东西也毫无裨益。
　　基于这样的理由，贝尔库利认为自己有必要警戒来自上空的Drone的奇袭。而在不能出动飞龙，修道士团又被全部投入到了卫士们的治疗中的状态下，对广阔的高空的全面防御，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做到。
　　准确的说，是只有他手中的神器《时穿剑》能够做到。
　　贝尔库利巍然立于第二部队的中央，爱剑收于鞘中，双手以剑驻地，静静闭着双眼，全身心地将意识集中。
　　身为自己部下的整合骑士以及勇敢的卫士们艰苦的战况不断传入他的耳中，左翼的大混乱与哥布林的入侵他也知悉的一清二楚。然而，他一步也没有动。
　　因为，他的武装完全支配术，时穿剑『斩断未来』的强大力量，已经发动了。
　　在虚空中描绘而出并一直维持的斩击轨迹，总数多达三百道以上。
　　在东大门崩坏之前，贝尔库利乘着一匹骑龙——星咬，在大门正上空制造了一个幅宽100Mel，纵深200Mel，高150Mel的巨大的「斩击空间」。伴着呐喊放出斩击，然后细微的调整自己的位置，不断重复这一过程，在空无一物的天空中描绘出了一张细密的剑网。
　　就算是已经活了两百多年的不死者贝尔库利，之前也从未尝试过将数目如此庞大的心意维持几十分钟。这是只有将意识从肉体中剥离，全心全灵的将精神集中才能完成的绝技。之所以将全军的指挥拜托给法娜提欧，也是出于此目的。
　　快点——快点来啊。
　　就算精神早已达到与焦躁绝缘的境界，贝尔库利也无法将这份急切从心头抹去。暂且不说自身的消耗，时穿剑的神圣力已经在这一布阵中消耗了一半以上，若是解除这一次记忆解放，便无力再重复相同的工序。即是说，如果不能歼灭敌军的Drone的话——Drone就会袭向悬浮在斩击空间之后的整合骑士爱丽丝，将守备军唯一的希望击溃。
　　——快点。


　　集中在此地的七名上位整合骑士中，雷恩利·Synthesis·Forty-nine已经陷入自虐性的心理状态，连自己应尽的职责都放弃了。而理应比雷恩利资历与经验丰富得多的艾尔德利耶·Synthesis·Twenty-six，在有别于雷恩利的另一层意义上，也隐藏着巨大的脆弱之处。
　　正如众所周知，而他自己也认可的的那样，艾尔德利耶是排行第三位的整合骑士爱丽丝·Synthesis·Fifty的崇拜者。
　　这份感情，和「宣死九剑」中的达琪拉对法娜提欧抱持的爱慕之情又有不同。那是既想要奉献出自己的一切来侍奉对方，又想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对方的，自相矛盾的感情。
　　从她作为整合骑士觉醒的那一刻起，爱丽丝就被称为骑士团史上最大的天才。不仅拥有即使放在修道士与祭司之中都在高位的神圣术行使权限，还被选为了之前无数骑士都无法与之产生共鸣的最古老的神器，拥有永垂不朽之名的《金木樨之剑》的主人，同时更兼有能够如树苗汲取养分一样吸收领悟骑士长贝尔库利的一系列超绝技的习武才华。虽然外表不过是个年幼的少女，然而对于大部分骑士而言，爱丽丝已如北极星一般，其高度让自己完全无可企及。甚至还有流言称，爱丽丝正是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的后继者。
　　也因此，艾尔德利耶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没有和爱丽丝说过一句话。倒不如说，是在忌惮着她。对于师承最古老的骑士中的一员·迪索鲁巴特，很早就被任命为上位骑士并以此为傲的他而言，觉醒之后就立即被封为上位骑士，同时更成为了骑士长的唯一弟子的爱丽丝无疑是相当大的威胁，因而根本不可能去对她抱有任何亲近之情。
　　然而——在四年之前。
　　想要进行剑术修行而在夜深人静之时踏足蔷薇园深处的艾尔德利耶，完全偶然的见到了已经从年幼的孩子成长为倾城的美少女，盛放如孤傲之花，美艳的超乎其想象的爱丽丝的身姿。
　　她只穿着朴素的睡衣，跪在一座粗陋的墓碑前，嘤嘤啜泣着。那块墓碑怎么看都只是用剑从原木上草草削切而成，刻在上面的，是在几天之前寿尽的一头老飞龙——爱丽丝的「雨缘」与艾尔德利耶的「滝刳」的母亲——的名字。
　　明明只是一头龙而已，只是一只供人使役的下等野兽罢了，为何要特意为它制作坟墓，为何要为它而哭泣呢？
　　那个时候，艾尔德利耶做出了这样理性的思考。
　　然而，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嗤笑，准备转身离去之时，他却惊讶的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眼中已盈满了一片温热。
　　即使现在，艾尔德利耶也不明白，为何爱丽丝那为了辞世而去的母龙哀悼哭泣的身姿会给自己的心灵带来如同撕裂一般的冲击，然而他知道，这份感情毫无疑问是高贵的，而面前抱持着这份感情的少女，才是爱丽丝真正的姿态。
　　从那天起，在艾尔德利耶的眼中，天才骑士爱丽丝的形象变得和之前完全不同了。在他看来，背负着「天才」这一非己所愿的命运，忍受着其带来的艰辛，只敢在心中默默期待着有人能向自己伸出援手的她，正如烈风中摇摇欲坠的玻璃花朵一般。
　　想要守护她。想要从寒风中将那名少女保护在自己的身躯之下。
　　这样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日益膨胀着。然而事实上，所谓的「守护」不管怎么看都只不过是荒诞不经的妄想罢了。因为不管是在术式还是剑术上的才能，爱丽丝都要远远凌驾于艾尔德利耶之上。
　　于是，他明知这样做是对现在的老师迪索鲁巴特的大不敬，却还是做出了唯一能让这份妄想变为可能的选择——转而拜爱丽丝为师，接受她的教导。
　　那之后的四年里，艾尔德利耶便开始只为了两件事而活。守护自己的老师爱丽丝，以及为她所认可。
　　其中的后者，更是称为最高难度也不为过的目标。彼时，天才骑士爱丽丝的实力，已经高到让人觉得能与骑士长贝尔库利比肩了，甚至艾尔德利耶拼尽全力的修炼，已经不是为了能够追上她，而只是让自己尚能望其项背。
　　同时，通过在日常生活中和爱丽丝的随意闲谈，饮食与共，他也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现在这样略显轻浮的气质与语气——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然而实际上，这不过是他成为整合骑士之前的样子的再现罢了——努力地让对方能够露出哪怕一丝笑容来。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剑术得到了提高，同时，虽然极为鲜见，但老师的嘴角偶尔也会显露出笑容，并认为这样不断累积的岁月最终结出了果实的时候——
　　大教堂发生了那件大事。
　　最开始，他以为这不过是一件通常事务罢了。确实，即使在艾尔德利耶漫长的记忆中，也不记得还有谁触犯过那两个学生犯下的「杀人」这一大罪。不过，以人界之广，争端与偶然的不幸交织在一起促成的流血事件倒是偶有发生。事实上，在北圣托利亚的学校中捕获的两名罪人，乍看之下毫无凶恶之处，倒不如说，只不过是两名人畜无害的年轻平民罢了。
　　因此，在用飞龙将他们逮捕并关入大教堂的地下牢后，艾尔德利耶对于自己的老师爱丽丝于沉思后给出的「以防万一，在地牢的出口守卫一个晚上」的命令感到了些许惊讶，不过还是带着「偶尔在蔷薇园饮酒到天明也不错」的自我安慰走到了这一岗位上。而在东方发白之时，那两名罪人竟真的脱狱而出，则让他瞠目结舌。
　　一边感服于老师的慧眼，一边下定决心一定要回应老师的信任，艾尔德利耶站在了两名罪犯面前——然而，却在那两人手下完败了。以仅仅持有甚至不能称作武器的残破锁链的平民为对手，而且还是在使用了《星霜鞭》的武装完全支配术之后。
　　不过，自己也只能坦然接受这次败北。因为在那之后，那两人一路击倒了迪索鲁巴特、率领着《宣死九剑》的法娜提欧，甚至还突破了爱丽丝和骑士长贝尔库利的守卫，最终击倒了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爱丽丝之前也曾经说过，两名罪人中，那个出身于北方某个不知名的村镇中的毛头小子，「是超越了整合骑士的最强的剑士」。
　　艾尔德利耶痛惜不已。然而并非因为自己的剑术逊于那名黑发的年轻人。
　　并非如此——而是因为，自己不是那个人。
　　将恩师爱丽丝的心从她用来封闭自我的寒冰庭院中解放出来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名年轻人——这一事实才是让艾尔德利耶动摇不已的元凶。
　　在开战之前，听到老师带着之前从未见到过的满是慈爱的微笑说出的感谢之辞时，艾尔德利耶伴着感动的泪水下定了决心。至少要在这场战斗中告诉老师，她四年间的教导已经结出了硕大的果实。
　　这一强大的心意，在提升了艾尔德利耶实力的同时，也将他逼入了死胡同里。
　　如果说，袭击他率领的左翼的山地哥布林，采用的是寻常的战术的话，艾尔德利耶或许能够比右翼的迪索鲁巴特更为英勇的奋战吧。然而实际上，哥布林所采用的，却是利用浓密的烟雾剥夺掉他和左翼部队的视力，绕到他们背后加以袭击的，之前从未设想过的战法。
　　被哥布林摆了一道，同时还在于空中守望着自己的爱丽丝面前丑态毕露，这一冲击带来的焦虑让艾尔德利耶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在浓密得让人看不见自己鼻尖的烟雾中，他只是疯狂的环顾四周，想要向卫士们下达指示——不过，他也总算意识到了，在这样的状况下，下达攻击命令造成的，只会是同僚们的自相残杀。尽管如此，艾尔德利耶却也完全想不到能够驱逐这片浓烟的办法。
　　于是，艾尔德利耶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狂乱的揪着淡紫色的卷发，嘴唇快要被自己咬出血来。


　　整合骑士雷恩利正准备抱紧了双膝，屈身坐下，想要再度封闭到只有自己的世界之中，却因为传入耳中的吼叫声比自己意料中的要近上太多而停下了动作。
　　不会的，敌人不可能这么快就突破我军的阵列的。再说了，从开战到现在，不是才过了不到十分钟吗？！
　　然而，从同样逃入这间帐篷的另外两名少女的反应中，雷恩利明白了，这不断迫近的打斗声并非自己的错觉。
　　「不会吧……已经连这大后方都？！」
　　应该是姓施特莉涅恩的红发少女练士抬起头来，快步跑向帐篷的入口。
　　然而，只是稍稍拉开了垂下的幕帘，看了外面一眼，少女尚显稚嫩的脸便一片铁青。
　　「烟……烟雾已经……！」
　　这一紧张的叫声让阿拉贝尔练士的身体也绷紧了。
　　「诶……缇卓，除了烟之外，还有火吗？」
　　「唔……没有。只有这些……颜色古怪的烟……。——不，等等，烟雾里面……有人……好多人……」
　　透过垂下的幕帘窥探着帐篷外的红发练士的话语，突然像嘴巴被棉花塞住了一样戛然而止。
　　不祥的沉默。
　　雷恩利保持着半弓着腰的坐姿，皱紧眉头，侧耳倾听。
　　不知何时，打斗声已然远去。然而，在这份静寂之中，有什么正在——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突然，施特莉涅恩练士以如同木偶一般僵硬的动作，一步步向后退回了帐篷里，右手激烈的颤抖着。她是想要拔剑吗——在雷恩利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
　　「唰」的一声，门帘被粗暴的扯开了。
　　外面已是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篝火摇曳着淡红色的光芒，一具人影正兀立在这一背景之前。身材矮小，后背前弓，只有手臂长得诡异——握在他手中的，是一柄简单至极，如同从钢板上草草切下的长刀。
　　剧烈的恶臭混在从入口吹来的空气中，直刺雷恩利的鼻孔。
　　施特莉涅恩练士从咔哒咔哒颤抖着的剑鞘中「唰」的拔出了佩剑，几乎在同时，阿拉贝尔练士也发出了一声低沉而尖锐的喊叫。
　　「——哥布林！！」
　　回答她的，是混杂着浑浊的摩擦噪音的低语。
　　「噢噢……白纽姆的……小姑娘……是我的……是我的猎物了……」
　　声音中响彻的，是明确而纯粹的，活生生血淋淋的欲望。
　　虽然身为上位骑士，雷恩利之前却从未亲眼见过暗之种族的模样，因为他在被授予骑龙飞向终焉山脉之前就接受了冻结处分。
　　完全……不一样。
　　雷恩利在心中如是惊叹。
　　在自己还是下位骑士的时候，雷恩利就经由指导骑士的教诲和书籍获得了关于Dark Territory中四种亚人的知识。然而，书目中记载着的，让人联想到童话中那些喜好恶作剧的妖精的哥布林，与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型生物，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个世界上，居然存在着拥有如此浓密的杀气与欲望的生命……
　　居然存在着真心想要将人类作为破坏、甚至饕餮的对象的生命——
　　在连指尖都完全麻痹，动弹不得的雷恩利面前，哥布林缓缓向前踏了一步。
　　施特莉涅恩练士将握在两手中的长剑稳稳的架在了身前——至少，她是想这么做的，然而双膝剧烈的颤抖让剑尖也摇摆不定，双唇之间不断传出牙齿打战的「咔哒」颤声。
　　「缇……缇……」
　　阿拉贝尔练士喉咙里挤出的声音也无比微弱。虽然她的右手早就放在了剑柄上，然而在后背的肌肉痉挛般的颤抖下，不管怎样努力也无法将其拔出，
　　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奇妙的声音，传入了雷恩利的耳中。
　　「吱呀、吱呀」的，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被倾碾而过的声音。
　　雷恩利将视线微微向右侧偏去，映入他眼帘的是——
　　身旁阴暗的角落里，深陷在轮椅之中，表情空洞的垂下头的黑发少年的身影。现在，他抱住两柄剑的左手已是青筋毕露，关节暴突，明确的昭示着其中究竟倾注了多大的蛮力。
　　那份力量，简直就像是为了发泄自己失去了拔剑的右手的愤怒一般。
　　「你难道……」
　　雷恩利无声的嗫嚅着。
　　你难道，想要去帮助那两个孩子吗？即使无法站起，即使无法拔剑，甚至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还是……
　　啊啊……
　　是这样啊。
　　那名少年，那个击杀了最高祭司的反叛者真正的强大之处，恐怕不是剑技，也不是施术能力，更不是神器与武装完全支配的力量。
　　那是无论骑士还是平民都会拥有，然而却极易为人忽视的，微不足道的力量。
　　勇气。
　　雷恩利的右手肌肉绷紧了，在剧烈的颤抖中，缓缓开始了动作。
　　在哥布林厚重的大刀已经挥到了施特莉涅恩练士头顶的时候——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悬在右腰的神器《比翼》的其中一柄。
　　刹那间——
　　唰！！
　　伴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白色的闪光一掠而过，自低处而始划出弧线，擦过施特莉涅恩练士的红发向右弯曲，穿透了哥布林所站立的位置，而后猛然转变了角度，沿着直线径直回到了雷恩利右手伸出的两只手指中，被稳稳夹住。
　　「……咕，诶……」
　　哥布林发出的声音满是茫然。一道垂直于鼻梁的鲜红斜线，已经将他的面部一分为二。
　　咚。
　　首先坠落再低的，是手肘往上都被华丽的切断的，握着大刀的右手。
　　然后，哥布林的头颅沿着那道红线上下分离，上半部分伴着令人作呕的血溅之声滚落到了大刀上。
　　双飞投刃《比翼》，是由两柄成对的「く」形的钢制薄刃组成的神器。
　　长约60Cen的刀刃之后，并不存在剑柄，剑刃两侧也是一般锋锐。其唯一的使用方法，便是用手指夹住其中一把将其投掷出去。高速旋转着飞翔而出的剑刃，最后会沿着椭圆轨道转过一个锐角折返回主人身边，此时再用两指将其夹住。
　　亦即是说，即使仅仅作为一柄普通兵器使用，都需要用剑之时无法比拟的高度集中力。哪怕精神稍有混乱，至少也会让他不能很好的接住飞回的刀刃，让其从手指间掉落。
　　能够轻松驾驭这样的武器，正说明了雷恩利的技艺是何等精妙无伦，然而他自己却对此毫无自觉，只是因为自己无法发动武装完全支配术，就变得畏缩不前。
　　因此，就算现在以堪比神技的招式将哥布林一击毙命，雷恩利的战意也未能有丝毫恢复。
　　向前伸出的右手的指尖上，刀刃伴着「铃」的声音微微颤动着，青铜的冰冷触感随之传来，让雷恩利不由自主的将左手重重按在胸铠之上。萎缩在胸腔之中的那颗心脏，好像下一秒就会因为经受不住压力而破裂开来。
　　「……骑士，大人？」
　　打破这一瞬间的寂静的，是转过头来的施特莉涅恩练士。深红色的双眸里充盈着巨大的泪滴，昭示着之前巨大恐怖的余韵。
　　「骑士大人……非常……感谢您。您救了……我们。」
　　对于这份致谢的言辞，雷恩利只能羞惭的背过脸去。不要这样，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的勇气已经在刚才那次攻击中耗尽了。——他在心中如是号泣着。
　　骑士的右手缓缓垂下，仿佛手中的投刃变得更为沉重，无可负担。
　　刚才那只哥布林，应该只是因为欲望太过深重而混在阴暗之中单独行动的人吧。敌军的大部队，应该还在前线与迎击部队作战才对。
　　雷恩利想用这近乎祈愿的思考来安慰自己，而就在此时——
　　帐篷外，哥布林的嚎叫与人类的悲鸣再次响彻，距离更是近得可怕。剑戟交错的金属声也突然在四面八方爆响，将这座帐篷团团包围。
　　施特莉涅恩练士深吸了一口气，盯着雷恩利，鼓起勇气开口了。
　　「骑士大人，恐怕哥布林的军团已经利用这一烟幕突破了前线，开始袭击后方这里了！在补给部队中有很多人手无寸铁，如果没人保护他们的话……」
　　「军……军团……」
　　那样的家伙，这里还有几十只，几百只——不，既然这是战争，就算数量更多也不足为怪。
　　没用的。我做不到的。就算只是面对一只哥布林，我都恐惧如斯，要是站在哥布林军队面前，我肯定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啊。
　　骑士的呼吸变得急促，双脚也失去了力气。双眼为了寻找逃亡之处而四下打量着——而后再一次被黑发的年轻人抱在怀中的两柄长剑吸引住了目光。
　　 倏然间，奇妙的光景出现在了骑士眼前。
　　两柄剑其中的一把，被收纳在雕琢着精致的蔷薇的白色剑鞘中的长剑，在昏暗的环境里，淡淡的放着光。微弱，然而却让人感到温暖的淡蓝色光芒，如同活物的心脏一般，「砰砰」的跳动着。
　　在这份光芒下，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包裹住骑士全身的寒意，充盈在骑士心口的恐怖，缓缓在光芒中消融殆尽。
　　如果之前从少年身上发散而出的正是勇气的话——那么现在，这份勇气正从那柄剑上满溢而出，流入了雷恩利心中。
　　「……你们两个，呆在这里保护好这个人。」
　　雷恩利听到，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已重新恢复了镇定。
　　他抬起头来，这时才意识到，不只是施特莉涅恩练士，就连阿拉贝尔练士的眼中也不知何时盈满了泪水。雷恩利向着两人深深颔首，而后大步迈向帐篷的入口，扬手掀开门帘，脚下的战靴踏地有声。
　　而后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血腥。
　　在他的正前方二十Mel开外，一名负伤的卫士正体力不支的斜倚在储存物资的帐篷旁，右手却仍架着一柄短剑，试图招架已经接近到身前，高高举起大刀的两只哥布林。
　　雷恩利的右手一颤，破空之音「唰」的响起，一道反光在两只哥布林所站的位置闪过，下一瞬间他们的动作便宣告停滞。在投刃无声的回到骑士指尖之时，两颗头颅也訇然落地。不过雷恩利甚至来不及确认这一战果，便将视线转向左侧，向着新的目标投出左腰的钢刃。从帐篷的内侧传来一声悲鸣，然后一只哥布林重重跌出，从后背到左肩都被锋锐的刀刃切割开来，其身体的重量将围成帐篷的布料撕裂。
　　之后，骑士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气息。
　　雷恩利向着身后踩着沙砾急速迫近而来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的投出右手的刀刃，然后转过身，用两只手指接住了一瞬之前斩断了敌人面部飞回的武器。
　　仅仅花了三秒钟就解决了四只哥布林的雷恩利，瞬间吸引了潜伏在周围黑暗中的所有视线。
　　「是骑士……」
　　「敌人的大将！」
　　「杀了他！杀了他！！」
　　在敌人疯狂的呐喊中，雷恩利以自己为饵食将此处的哥布林引开了这里，向东边跑去。确实如施特莉涅恩练士所言，奇妙的灰绿色烟雾正是从那个方向弥漫而出，而在迷雾的深处，更有无数的哥布林涌向这边。
　　通过他所见的情况来判断，前线已经陷入了大混乱之中。主力卫士想要整顿态势，追击哥布林部队，至少也要花上五分钟时间。
　　那么，在这段时间里，自己真的能够一个人拖住敌人，延缓他们的脚步吗？
　　不——我必须要这么去做才行。如果在这里逃掉的话，我便会永远成为失败品了。
　　因为，我总算是明白了。自己身上，到底欠缺什么。阻碍着自己和《比翼》的共鸣的巨大的欠缺之处，究竟是什么。
　　带着这份强烈的感情，雷恩利跑了起来。
　　很快，他便穿过了整齐排列的帐篷，来到了后方与前线间的空白地带。在他的左手边就是陡峭的悬崖，前方是无数疯狂的哥布林组成的主力部队，后方则是追着雷恩利跑回来的先锋部队。
　　将自己置入这一完全的包围圈中之后，雷恩利停下了脚步，双手分别抓住两枚刀刃，向左右两侧伸展开来，高声怒喝。
　　「吾之名为雷恩利！整合骑士雷恩利·Synthesis·Forty-nine！若想取吾之首级，就带着来不及惨叫就死去的觉悟冲过来吧！」
　　回应骑士报上的名号的，是无数混杂着愤怒和欲望的咆哮。
　　向着高举大刀冲扑而来的哥布林群，雷恩利将双刃同时投出。右手的刀刃向左，左手的刀刃向右，像是在舔舐着鲜血一般，在敌军的最前列描绘出死亡的闪光。
　　啪，啪啪……
　　敌人的手臂与头颅纷纷与身体分离，滚落在地。
　　然而后面的哥布林却完全不知迟疑的踢飞了一瞬之前还是自己同伴的残骸，继续向前冲刺着。
　　这次雷恩利没有用手指夹住返回的双刃，而是用食指抵在了弧形轨迹的内侧，接住了飞回的刀刃，而后并不去刹住其旋转的势头，反而剧烈的转动指尖，而后比呼吸还迅速的将飞刃再度投出。
　　而后，与之前完全相同的光景再度重演。单纯从普通攻击的威力上来比较的话，《比翼》的杀伤力甚至还在《炽焰弓》与《天穿剑》之上。在其比纸更薄的刀刃与超高速的旋转面前，大部分的防具都形同虚设。
　　之后，又是一次连续同时投掷。
　　接下来是第四次。就算是以数量为傲的哥布林，也在同伴们无措的死相面前感到了畏惧，冲刺的劲头减缓了下来。
　　能行——只要再多坚持一会儿，前线的卫士就能赶来支援了。
　　雷恩利带着这一微弱的希望，发出了第五次的投掷。
　　——然而传入他耳中的，却不是之前那样如斧斤斩断枯枝的干净利落的切割之声。而是「咣」「锵」作响的，高亢的反射声。
　　两枚刀刃回归的轨迹大大的偏离了轨道，雷恩利尽力伸出双手才能勉强将其接住，更不用谈如先前那般用指尖改变其方向了。象征死亡的双刃，第一次静止了。
　　雷恩利将视线朝前方看去，山谷的北侧，出现了一只哥布林魁梧的身影。
　　好大。
　　这并非是指其体格。即便是肉体年龄只有十五岁的雷恩利，也要比对方高上一个头。然而，包裹着对方全身的钢铁一般的肌肉，以及辐射而出的锋锐杀气，都昭示着来人和其他的哥布林截然不同。
　　「……你就是大将吗？」
　　雷恩利低声问道。
　　「正是。老子就是山地哥布林的族长柯索基，骑士小子。」
　　柯索基扬起黄色的眸子，睥睨着周围的景象。
　　「啊啊，被杀了好多人啊。真是的，为什么在这样的大后方还会有整合骑士啊，完全被摆了一道啊。」
　　他遣词用句的方式，也和其他的哥布林完全不同。从中可以明确的感受到理智和智慧。
　　——就算是这种东西也没关系。对方只不过是凑巧防住了那一次攻击而已，总不可能每次运气都这么好吧。
　　雷恩利将双臂回收，短声一喝。
　　「那么……就让你们的战争在这里结束吧！」
　　铩——
　　这是迄今为止，雷恩利倾尽全力的最快的一次投掷。
　　右手的刀刃从斜上方划下，左手的刀刃则沿着地面反钩而上，直取柯索基的首级。然而——
　　「咣——」
　　这次传入雷恩利耳中的，依然是高昂而清澈的金属之声。
　　敌将柯索基用右手中的柴刀和左手的短刀，几乎完美的防御住了两枚投刃的攻击。
　　怎么会？！
　　雷恩利的眼睛惊愕的瞪大了，而后，他注意到了柯索基手中的武器发出的异样光辉。
　　虽然外形和其他人手中的武器一样粗糙简陋，颜色却有所不同。那并不是其他哥布林手中所持的那种粗制滥造的铸造品，而是用精炼而成的钢铁长时间锻造而成的拥有相当高优先度的产物。
　　注意到了骑士的视线，柯索基踏前一步，狞然一笑。
　　「诚然。嘛，这两把刀也不过是试制品罢了。为了从暗黑骑士那里盗取这种武器的制法，我可是付出了鲜血的代价啊。不过啊……小子，别以为我能防住你的攻击，只是靠这两柄兵器而已哦。」
　　「……别小看人了！！」
　　「呼」的一声，雷恩利的双手以快到模糊不清的速度挥出。向上空飞舞而出的薄刃消失在了雷恩利和敌将的视线之中，而后描绘出巨大的弧线袭向了敌人的背后。这样的话，敌人将不可能格挡——
　　「……？！」
　　骑士的确信下一瞬间便被颠覆了。名为柯索基的哥布林以常人无法做到的动作将双手回转到背后，用两柄兵器精准的挡下了自己视线之外的超高速刀刃。
　　沿着不规则的轨迹飞回的刀刃，即使是雷恩利也无法如之前那般轻松的接下，左手的指尖被刀刃浅浅划伤了。然而在他巨大的惊愕面前，这份疼痛简直如同无物。
　　「骑士小子啊，这把刀太轻了。而且，轨道也太规矩了。」
　　柯索基简短的台词，以致命的精准指明了《比翼》的弱点。
　　《比翼》每一柄投刃的重量，都轻到让人难以将其称为「神器」。虽然为了突出其锋锐与高速旋转的特性，必须要减轻其重量，然而这也使得其无法强行突破持有高优先度装备且拥有足够反应速度的敌人的防御。
　　同时，刀刃的飞翔轨道，在发出与收回之时是完全对称的。若是知道这一点，即便是对背后发出的攻击，只要能够捕捉到投掷出手时的轨道，就能够准确预测到其攻击点了。
　　然而，仅仅通过这几次的攻击，柯索基就能将武器的特性看破到这等程度，这让雷恩利不禁为对方的智慧而战栗。所谓的哥布林，不应该只是些粗野、下等、卑劣的怪物吗？
　　「想说『明明只是个哥布林』对吧，小子？」
　　柯索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愉悦却又隐含着悲痛的微笑。
　　「但是，这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明明是个伟大的骑士』呢。整合骑士都是一骑当千之人……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但是看起来你并不是这样啊？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被藏在这样的大后方的是吗，嗯？」
　　「……啊啊，就是这样。」
　　面前的敌人柯索基，似乎并非只是在侮辱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雷恩利也干脆抛下了自己的虚张声势，点了点头。
　　「我是个失败作品。但是啊……不要搞错了。没有用的只是我而已，而不是这家伙！」
　　骑士缓缓将夹在指间中的薄刃放下。
　　《比翼》的弱点太过明显。想要将其突破，只有唯一一个方法，就是解放这两柄武器的记忆。
　　传说中，作为比翼之起源的，是一对分别丧失了左翼和右翼的古代神鸟。不管哪一只都无法正常飞翔的它们，最后却通过将两人的身体紧密结合在一起，飞到了其他的飞鸟无法触及的高空之上，去往了远在无尽天边的彩云彼端。
　　正是因为听闻了这一传说，雷恩利才变得无法发动武装完全支配术了。


　　被《合成之秘术》所夺走的，是「所爱之人」的记忆。
　　对雷恩利而言，那指的便是在四帝国统一大会的决胜舞台上与自己战斗，在彼此突破极限的交锋中因为自己没能收住刀刃而殒命剑下的，自己结发之交的挚友。
　　雷恩利和其挚友，正如比翼之鸟一般。从初通世事的小时候起便在相互较劲。在离开故乡来到央都之后，也是将彼此的存在作为自己心灵的支柱，突破了各种各样的考验，最终同时站到了人界最顶端的舞台上。
　　然而，却在那里永远折翼。
　　即使是被封印了记忆，成为了整合骑士之后，雷恩利心中被撕裂而开的巨大丧失感也未能得到填补。失去了持剑而战的「勇气」，以及和他人交心的「情爱」的雷恩利，又怎么可能用心意描摹出彼此提供单翼相依而飞的比翼鸟的身姿呢——


　　但是。
　　就在之前，雷恩利所看到的，伤痕累累的少年手中抱住的两柄剑中的一柄所放出的微弱光芒，似乎对雷恩利无声的说了些话。
　　在这个世界上，就算生命消逝，也有不会消失的东西存留。
　　那即是记忆，那即是思念。
　　每个人的生命，都会被与他心灵相交之人所继承——并被新的生命接着继承下去。
　　雷恩利将带着确信自己胜利的表情接近的哥布林大将置于视线之外，缓缓闭上眼睛。
　　从那似乎放弃了一切的无力身姿之上，突然爆发出热风一般的剑气。而后，骑士猛的睁开双眼，将握住两柄钢刃的双手在面前交叉，挡住了半张英俊的面庞。
　　唰啦！！
　　在骑士的手腕横向会出的同时，两道光芒飞舞而出，描绘着高扬的弧线，一右一左的袭向柯索基。
　　「不管你试多少次……都是没用的！！」
　　哥布林族长伴着紧张的怒喝挥出双手的武器，这次不是为了简单的接下投刃，而是为了将其击飞。
　　「铿！」「锵！」
　　伴着炫目的火花，薄刃被重重弹飞，而后再次飞向高空之中。它们描绘着螺旋一般的轨道，相互交缠，相互靠近，最终在一点相互碰撞。
　　那个瞬间。
　　「Release……Recollection!!」
　　雷恩利以快要撕破喉咙的力度，嘶吼出自己不知道咏唱过多少次，也不知道为其绝望过多少次的圣句。
　　如同小型太阳一般眩目的光芒，照亮了山谷的整个后方。
　　两枚钢刃交错如飞鸟的形状，在光辉的顶点结合在一起，相互融合，最终成为完整的一体——在空中回旋着的十字形刀刃，辐射出比远处夜空的繁星更为明亮的苍蓝色光辉。
　　这便是神器《比翼》解放后的身姿。
　　雷恩利朝着高远的天空中辐射出光亮的自己的分身，缓缓伸出右手。
　　——好美啊。
　　——简直就像我和……——一样啊。
　　然后，右手紧紧握成拳，一挥而下。
　　嘎——！！
　　十字剑一瞬间以猛烈的势头开始旋转，在空中飞舞，顺从着雷恩利手腕的动作下降，上升，回旋。
　　「什么……哈啊！！」
　　柯索基一声怒吼，用左右手的武器同时击向上空中如猛禽一般袭来的比翼。
　　然而，在双方碰撞之前，十字剑之前流畅的轨道瞬间发生了改变，垂直向上跳起，然后再度向着正下方加速坠落。
　　咔。
　　嚓。
　　单调至极的声音。
　　——而在下个瞬间，从柯索基久经锤炼的身体的正中央，炸开了一道蓝白色的光芒，沿着身体的中线将其切割为左右两部分。
　　随后，眩目的闪光奔流开来，将他的身体一分为二。


　　在死亡的瞬间，柯索基试图用他杰出的智力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输。
　　根据他判断力量的标准来看，这代表着那个看起来孱弱不堪的骑士小鬼，事实上蕴含着比自己更为强烈的杀意与欲望。然而，不管怎么看，对方那张天真尚存的面庞上，都没有哪怕一丝杀气的痕迹。
　　那样的话，自己到底是为何败北的呢？
　　无论如何，他也想要弄明白这一点。可惜下一个瞬间，便只有黑暗与他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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